65、回東臨(2 / 2)

為庶 冉玨兒 18166 字 5個月前

不管到了什麼地方,他們的做派還是沒有變,怎麼輕鬆怎麼來,怎麼享受怎麼來。仿佛他們生來就不是吃苦的樣子,被偏寵、搞特殊已經習慣了。

“阿裴,”肖章高興地看過來。

裴宴輕輕點頭,用下巴點了點爐子。“從哪弄來的?不怕嚴夫子看著。”

安沂給裴宴倒了一杯熱茶,笑笑沒說話。

“嚴夫子這段時間哪有時間管我們,他和山長吵的正凶呢,聽說昨日在蘭苑授課還差點當眾爭論起來。”肖章不以為意。

“嚴夫子和山長有矛盾?”裴宴皺眉,下意識要坐到安沂身邊,卻在坐下去的那一刻硬生生的讓自己轉了個彎坐在了肖章一邊。

安沂倒茶的動作一頓,低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肖章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誰知道呢?據說是互相看不慣對方的教學理念。”

裴宴抬頭看向何子旻,他們幾個這些日子心都不在書院,唯有兄長從未離開。

“還是關於禮苑,為這事書院的夫子分成了兩派,進書院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夫子們鬥起氣來跟小孩兒一樣。”何子旻笑,“嚴夫子和山長最明顯,遇見都沒有好臉色。”

“嚴夫子掌管東臨教紀,何至於讓生長如此忌憚?”裴宴有些不解,上次開戒院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東臨書院的先生夫子們對嚴夫子出乎意料的尊敬,當時他還隻以為是嚴夫子在東臨的年頭長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何子旻搖搖頭,他也不知道。

“我倒是知道一些內情。”安沂開口。

裴宴抬頭看去,笑著問道:“是什麼?”

“我也是聽父輩私下談論,咱們這位嚴夫子在十多年前也是位風雲人物,當時是咱們東臨書院的山長,比起他的名號,他的學生更廣為人知,阿裴也熟悉,正是文清先生謝毓。”

舅舅?那也就是說嚴夫子是東臨的上一任山長,依著安沂的這個說法,算算時間,正巧是謝毓舌戰東臨先生之後卸任的。卸任之後沒有離開,卻選擇作為一個普通的先生留在東臨,嚴夫子到底要乾什麼?是因為熱愛這個書院,不舍的離開,還是有其他目的。

裴宴相信嚴夫子是前者,在此之前他不知道嚴夫子的過去,不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主張什麼。但幾次的相處,裴宴能分辨出這個人更多的是善,對待他們這些學生更多的是愛。他能因為一個學生目無尊長,毀壞名家名作,而直接下令開戒院,這和他一貫低調風格完全不相符合,也完全暴露了他的身份。

裴宴也更願意他是前者。為師傳道授業解惑,更重要的是以身為本,教子學身,裴宴對天下每一個為師者都充滿著敬意,他希望每一個老師起碼都儘到了自己應儘的責任,教導出來的學生不說人人成才,起碼德行上找不到汙點。要是嚴夫子留在書院是為了達到其他功利性目的,就玷汙了為教者這個名頭。

嚴夫子在裴宴這算是一個好人,他不希望自己看走眼了。

尤其還牽扯到他舅舅?裴宴雖然不喜謝毓,但是卻從不懷疑謝毓的德行,前世一直到十年後謝毓依然受人尊敬,沒有誰傳出不好的事情。

“乾嘛皺著眉頭?做學問的意見不和不是很正常,咱們書院的先生夫子,隨便單拎出一個都是大能人物,自然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主見,去相信其他人的。”看裴宴眉頭緊鎖,安沂自然上手想為他展平。

裴宴回神,意識到對方要做什麼,下意識的往後閃躲,直接避開了安沂伸過來的手。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過不自然,裴宴訕笑,他隻能儘可能的保持臉上的表情,“沒放在心上,隻是沒想到嚴夫子還有這樣的過去,一時驚訝罷了。”

說實話裴宴心裡也不得勁。在不知道這個秘密之前,他並沒有意識到安沂的動作有什麼不對。對方從小就愛纏著他,愛賴在他身邊,動不動就上手,窩在他手臂上的時候都有,他明確表示過不喜,但安沂依然我行我素,到後麵他也就習慣了。習慣是種可怕的東西,一直到最近,他覺察不到的時候,那些動作自然而然的就做出來了。

所以安沂是個姑娘這個事實,裴宴得花點時間才能接受。而現在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當做不知道,他現在是無法在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份親近了。男女七歲不同席,說起來他們現在的年紀已經不小了。

吳庸說安沂是個病秧子,她女扮男裝,包括進入東臨書院讀書,肯定都和她的病有關,裴宴並不確定自己如果說破會不會影響她的健康,當然不會輕易說破。但不說破,也無法像以前那樣相處,他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安沂收回了手,有些愣神,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平常,笑著附和:“是啊,我也沒想到。”

裴宴鬆了一口氣,沒有賭氣就好。

“就知道你們幾個小兔崽子會躲在這裡,其他人該讀書讀書,該休息休息,就你們幾個躲懶。”門忽然被推開,嚴夫子抬步走進來。

這算不算是說曹操曹操到,裴宴笑。

“剛聽說嚴夫子最近忙著和山長打擂台,我們哥幾個正在商量要不要出力支持夫子呢。”裴宴張口就來,然後站起身來給嚴夫子讓座,還不忘表忠心:“學生可真真正正是站在您這邊兒的。”

嚴夫子哈哈大笑,“整個書院就找不到第二個比你更會說的。”

“學生可句句發自肺腑,那日您從半山腰把學生背到寢舍,學生一輩子記住您的恩情。”裴宴舉例子加強說服力。

“咳咳咳,”嚴夫子一口茶沒咽下去,直接吐了出來,他瞪了一眼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裴宴,朝外頭喊:“你可過來看看你的好外甥,還生怕他在東臨書院吃了什麼委屈。不說你那閻羅似的姐夫,就說他這張得理不饒人的嘴,誰能欺負了他去?”

裴宴突然有種不好預感,慢慢回頭,看到門口的男子,預感成真。

“老師這話說的有失偏頗,我怎麼聽著魚兒在誇獎您呢。”謝毓笑著反駁,“這十多年過去了,學生不在長安,時常惦記著先生無人照料,現在看來是學生多慮了,這幾個不都挺聽話的。”

“老夫算是看明白了,你們舅甥倆是一個鼻孔出氣兒,在揶揄老夫呢。”嚴夫子吹胡子瞪眼,他是糊塗了,怎麼能指望著何文清替他找回公道,這人最是護短,公正在親人麵前形同虛設,事關他們老何家的血脈,就是黑的他也能給你說成白的,眼睛都不帶眨的。

“先生這指責我和魚兒可不敢背,您老人家德高望重,我們敬著您還不成,怎麼可能揶揄?”謝毓指出嚴夫子話中的漏洞,他是無所謂。

以謝毓現在的地位,就是和國子學的先生夫子們遇上那也是能平起平坐的,人可能有官職高低,但在學問麵前都是平等的。再說謝毓等社會地位也並不低,一個雁城書院的山長足以讓他淩駕於全天下學子之上,這十年間出仕的所有人才都得喚他一聲先生。

但是魚兒不成,雖然魚兒的名聲已經壞成那樣了,但是作為一個有道德底線的舅舅,謝毓還是決定能護一點就護一點,反正他是聽不得人家說金魚不好的。

“舅舅,”裴宴把謝毓讓到太師椅上。

“乖,”謝毓揉了揉裴宴的腦袋,輕輕地,沒敢用力。

裴宴沒能躲過去,他太驚訝了。因為初次見麵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所以在裴宴心中這個舅舅該是厭惡他的,現在看來是他理解錯了?

“我就說還是我們世家子弟會享受,您還不相信,這可比您那裡舒服多了。”何文清剝了一個橘子,在嚴夫子去接的時候塞到了自己嘴裡。

“老師您從小就教導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哪能搶學生手裡的吃食?”謝毓振振有詞,

嚴夫子敷衍的應了一聲,指望眼前這個孝敬他還不如指望母豬上樹,這就不是一個會體貼人的。嚴夫子哼哼的開始自己剝桔子,彆說圍著銅爐吃橘子,彆有一番滋味。

裴宴幾個有些無語,看著兩位閒適自在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本來就在這呢,反倒他們幾個本來的主人隻能站在後頭,拘束的不成樣子。

肖章性子衝,當他沒做什麼錯事的時候他可不管你是不是書院的先生,正想開口,就被拉住了衣袖。回頭就看到安沂正衝他搖頭,他順著安沂的眼神看向阿裴,隻見對方一臉的若有所思,還沒有完全回過神兒來。

“阿裴,你怎麼了?”肖章小聲問道,當然這個小聲是他自以為小聲,其實房間裡的人都聽見了。

謝毓突然回頭,伸手夠上裴宴的額頭,沒察覺到發熱才收回手,指著自己下首的長凳,“這兩天受苦了,快坐在那烤烤火,去去病氣。”

裴宴心中的異樣感越來越重了,他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確實要全都推倒,有些言語可以通過加工變得漂亮,有些表情可以隱藏,那些下意識的小動作最能反映出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喜惡,謝毓這哪是不喜歡他,看樣子對這個外甥喜歡的不得了。

裴宴這個人有個好處,當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誤會了一件事,他可以迅速調整自己融入到新的交往中,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此時他對謝毓有了新的認識,立刻就想驗證自己的想法,他依言坐到謝毓的下首,笑著道謝:“謝謝舅舅。”

這是從見到謝毓後,裴宴第一次真心實意的喊出“舅舅”兩個字。

謝毓多聰明的人啊,他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外甥情緒的轉變,他含笑看過去,對方乖乖巧巧的捧著茶盅飲茶,眼睛微微眯起,心情不錯的樣子。

謝毓也笑。

都說外甥肖舅,裴宴和謝毓最相像的地方就是那一對會說話的眼睛。平常很難看出來,主要是謝毓經曆豐富,他的眼睛包含的東西太多,像一汪大海承載著一切,讓人參不透。而裴宴,他才十三歲,大好年華還在前頭,他的眼睛清澈,自信,充滿著狡黠和機靈。誰會把這兩雙眼睛想到一塊去,但當舅甥兩個笑起來,眼睛微眯眼就能看出來了,真的是如出一轍。

“這段時間我會經常出入書院,魚兒能經常見到舅舅。”謝毓飲了一口茶,突然說道。

裴宴眼裡閃過不解,不明白謝毓為何這樣說,“嗯,很好啊。”

謝毓眼裡閃過失望。

“那可方便我們了,最近書院管的嚴,用膳的時間不讓人隨意出入,阿裴向來吃不慣書院內的夥食,舅舅經常出入書院,正巧可以捎帶吃食。”安沂笑著說道。

裴宴抬頭看去,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個規定自早就有。為了能讓他好好用膳,父王專門和書院打了招呼,紅昭他們出入書院是得到特許的,怎麼到了安沂這自己不靠舅舅就吃不了聚福樓了。

“這樣也好,我正巧就在聚福樓暫住,也不麻煩。”謝毓應下來了,他笑著看了一眼安沂,“你是安家的,果然像你娘一樣聰慧。”

安沂笑著點了點頭。

裴宴:“……”反駁的話到底沒說出口,他們一個個樂在其中,他何必掃興。

嚴夫子和謝毓不多時就離開了,幾人微微鬆了一口氣,雖然兩人看起來很好相處,但到底是長輩他們不好放肆,相處起來還是有些拘謹。裴宴則更多的是感慨,知道了謝毓並沒有針對他,讓他全身心的放鬆。

之後的幾天,裴宴一直享受著自家舅舅的投喂,相處多了感情慢慢就好了,再也沒有了初見時候的拘謹。

溫衡也是這時候回到了東臨。

裴宴這幾天過得可謂輕鬆,雖然已經回到了梅苑,但是因為最近書院夫子們不和,幾乎上完課夫子轉身就離開,根本不管課下。沒有堂課的時候他們幾個就窩在小間裡,練練字,看看書書,很是輕鬆。

裴宴當然沒忘記老對頭還等著呢。派人去蘭苑打聽了幾次,結果對方自那日離開書院去請他,再沒有回書院。

裴宴有些介意,溫家老爺子是掌控欲極強的一個人,也有野心,太子是他達成野心的最重要的工具,而他嫡親的孫子是他達成野心最鋒利的一把劍,他須得把這兩人狠狠的攥在手中,但凡有一個人想掙脫,他都會表現出激烈的反抗。

裴宴不確定是不是溫老爺子又發瘋了,卻也不至於太過擔心。溫衡之所以能成為那把利劍,是因為他的步步高升,他在朝堂上越來越受重視,而現在的溫衡還沒有達成那麼高的成就,甚至還沒有正式出仕,未來這幾個月是他最重要的時候,溫老爺子隻要還在乎這個孫子,就不會做出過激反應。

作為外人,裴宴也隻能希望如此。

“二少回來書院,聽說還去蘭苑尋了我幾次,是我的錯沒有趕回來。”溫衡笑著說道,溫風細語,笑容和煦,還是那個溫雅公子。

但裴宴在看到他笑容的時候,卻狠狠皺起了眉頭,“難看死了,彆笑了。”

溫衡愕然,他剛剛從明宮出來,包括表哥和嫡親的姑母在內誰都沒有看出他表情中的勉強,不說他們就說他的爹娘恐怕也沒看出來,偏偏被裴宴一語道破。

“這事情當初還是我告訴你的,溫同學竟然在這樣關鍵的時候竟然留在家中不回書院,左不過也就那些事兒,難道還很難猜嗎?”裴宴不以為意的擺擺手。

“你很聰明。”溫衡衷心誇獎。

裴宴不客氣的收下了誇獎:“我每次都強調我很聰明,隻是你們大家不聽認為罷了。”

溫衡哭笑不得。

“怎麼樣?現在就開始嗎?”裴宴揮了揮手裡的書,說句實話,他現在覺得有些吃力,,不是因為這些知識有多麼深奧看不懂。是因為溫衡給他劃出的那些東西太多太雜,讓他有些應接不暇。

實在沒想到東臨書院的摸底測試竟然這麼難。本來想得過且過糊弄過去的裴宴,現在不得不認真認認真真的準備,不僅是他連帶肖章和安沂都讓他趕去背書了。

“那就開始吧,”溫衡接過裴宴手中的書本,掀開,隨眼忘去,愣在當場。

這些書在秦王府的時候還都是嶄新的,他畫出來的幾篇重點篇目,在此時卻做上了注解,有些是釋意有些是自己的見解,說實話字不大好看,有些甚至難以辨認,但每句每字都是正確的,可以看出讀書的那個是下了番功夫的。

“這些都是二少親手所填?”溫衡低聲問道。

“不然呢,”裴宴隨意應道,這是他前世讀書的習慣了,先解其意後背誦,會簡單很多。唯一還不適應的就是他的字兒還不能看。

溫衡抬頭看向裴宴,在這一刻他有了些新的感悟,就算是從零開始他也未必不能成功。祖父指著他的鼻子說如果沒有何家做後盾,沒有中宮皇後和太子,他溫衡什麼都不是,就算是考中了狀元又能如何?

溫衡知道自己不能如何,家族是需要積累的,如果他真的是一個寒門子弟,恐怕連參加科舉的機會都沒有,想要出人頭地不知道要比現在多付出多少倍的努力。但是現在他卻有了點不一樣的看法,出身不能改變,但活法可以。就像裴宴,他能像以前那樣活,每日滿長安城上躥下跳,活的肆無忌憚;也可以像現在這樣,雖然極其不喜歡讀書這件事,卻還是堅持,隻為爭一口氣。

溫衡覺得這定指向兩個完全不同的結果。

“怎麼了?”裴宴不明所以。

“你現在這樣挺好的。”繼續堅持下去吧。

裴宴滿頭霧水,老對頭不會受什麼刺激了吧,怎麼說話這麼難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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