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東廂正亂作一團,根本沒有顧得上注意裴宴,他一直衝進謝毓的臥房。剛進去就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熱氣,灼燒炙熱。裴宴蹙眉,這是人能呆住的地方嗎?
裴宴知道謝毓畏冷,這些天他們舅甥一直呆在一起他都看在眼裡的。裴宴覺得自己已經夠畏冷的了,畢竟他身體底子不好,上次下冰窟雖然沒有風寒,但身體到底受損。隻是沒想到舅舅更甚,除非必要平時根本不下羅漢床,被窩裡的湯婆子隔會就得換一次。但是沒想到臥房裡麵這麼誇張。
裴宴有去看謝毓,他在床榻上,麵容安詳。裴宴嚇了一跳,他走近喚了幾聲,謝毓沒有反應,裴宴摸了摸他的手腕,感受到溫熱,脈搏跳動,才輕輕籲了一口氣。舅舅隻是睡著了,看上去是很正常的樣子,但是對於淺眠的人來說,周圍環境如此嘈雜都沒能讓他醒過來,已經很不正常了。
“紅昭,去請葛禦醫。”裴宴直接吩咐道,杏林館的禦醫代表了夏朝高超的行醫水平,雖然前麵可能不能加上“最”字,但肯定是不差的,舅舅這樣的情況,得足夠重視。
紅昭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被謝青攔住了。謝青是舅舅身邊最受重視的隨侍,舅舅身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他協調的。
“你想做什麼?”裴宴厲眼看過去,時間緊急,他並不想和這些人扯皮,不論何事都沒有什麼比舅舅的身體健康更重要。裴宴大概能猜到舅舅刻意隱瞞了自己的病情,娘親到現在都不知道舅舅身體狀況,但不管怎麼的,總不能因為這些可笑的理由耽擱了舅舅的救治。
“葛禦醫嘴嚴,醫術在長安城數一數二的,亦不會亂說。”裴宴壓著性子解釋了一句。
“表少爺誤會了,如果能救先生屬下親自去請去求又何妨?隻是,先生的病是禪一大師親診,一病不尋二醫,屬下已經吩咐人去熬藥了。”謝青抱拳衝裴宴行禮。
裴宴一凜,禪一大師親診?“舅舅到底得了什麼病?”尋常身體有礙,怎麼也麻煩不到禪一大師。禪一大師自來行蹤不定,要尋他診病,不知道要費多少難,這還得幸運才能見著人,一般不到絕境,根本不會尋禪一大師出手。
舅舅這是碰巧遇著了,還是專門去求的醫?
謝青微微低頭,歉意的再行一禮,閉嘴不說話了。
裴宴微微斂氣,“舅舅還有什麼吩咐嗎?”舅舅昏迷,他們滿屋子人慌亂至斯,在推絕他去請禦醫的時候卻條理清楚,顯然提前吩咐了。
“先生最不想側妃娘娘知道他的病情,恐對方替他擔憂。”謝青實話實說。
裴宴點頭,“舅舅考量的有理,按理說我該站在他這邊的。”
謝青聽裴宴話裡有話,猛地抬頭,“表少爺手下留情。”要是先生醒來知道這事兒捅出去了,就算知道表少爺是故意的,他也舍不得對表少爺怎麼樣的,反倒是他們未來一段時間就彆想完整的站在這兒了。
“你們剛剛鬨出那麼大的動靜,還想瞞著誰?以為這秦王府是誰在當家,更不用說還是在我的院子裡。”裴宴看了他一眼,這事還用他說?他院子裡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不出一會,他爹娘就能接到消息。
謝青:“……”
這邊話音還沒落,外麵就傳來通傳聲,秦王和何側妃過來了。
裴宴環顧一周趕緊轉身去迎。
“你舅舅怎麼了?”何側妃眼帶關切,“請禦醫了嗎?”
裴宴張口正想說話,後麵傳來謝毓的聲音,“姐姐,我無大礙的,剛剛睡昏過去了,讓你和姐夫擔心了。”
“文清,”何側妃繞過兒子去看弟弟。
裴宴跟著轉身,他抬頭看謝毓,對方眼角帶笑,正衝他招手,“睡了這許久,我渾身都無力。金魚兒過來扶舅舅坐起來,我陪你娘說說話。”
裴宴趕緊走過去。剛上手裴宴就頓了下,這哪是扶他起身,根本就是對方隻能借他的力氣才能起來。裴宴感受到謝毓手上的力道,默默使力讓他坐了起來。
見後麵的人看不見他,謝毓調皮的衝外甥眨了眨眼,意思是讓他保密。
裴宴什麼都沒說,放了個枕頭在謝毓身後,還給他調了調讓他坐穩。謝毓是個天聲的表演家,裴宴不知道他身上疼不疼,亦或是全然沒有感覺,左右在他表情上看不出一絲一毫,他還是笑著,和旁邊的何側妃談笑風生。
“真的無事嗎?”何側妃還是不放心。
“姐姐不用擔心,我身邊這幾個都是通曉醫理的。謝青更是師承禪一大師,你還有什麼擔心的?不過是天氣乍冷,有些不適應罷了。”謝毓笑著寬慰。
何側妃卻不全信,“那等回頭,讓杏林館的禦醫聚起來給你來個會診,我總覺得你這次回長安,身體大不如前。”
“好,讓姐夫看著安排,我都行。”謝毓答得爽快。
何側妃這才滿意,看著謝毓喝了湯藥,見他昏昏欲睡,示意了裴宴一下,才轉身出了東廂。
裴宴擔憂的看了看謝毓,跟著出了房間。“娘親?”
“你舅舅身上不舒服,你今日多顧著他,如果有事立刻著人去請禦醫。”何側妃擔憂的很,雖然文清說他身邊幾個都通曉醫術,她這心還是放不下。
“是,我記得了。”裴宴沉吟。他心裡苦笑,希望舅舅真的無礙才好,要是擱他這出了問題,怎麼和娘交代呢?
何側妃交代了幾句就回去了,臨近年關,每天都有好幾波人過府彙報年況,還要商討討論來年計劃,這一切都要她協調。今日的行程前些日子已經定好了,不好更改,隻好把這事兒交給兒子。
秦王落後一步,拍拍兒子的肩膀,跟在何側妃身後離開。
裴宴:“……”總感覺他爹在同情他。
回到東廂,謝毓還睜著眼,並沒有睡過去。
“金魚兒真是長大了。”謝毓笑看著裴宴,溫聲說道。
謝謝,不過他並不想聽這話。
“我剛剛可是答應我娘了,要是舅舅你哪兒再不舒服,我立刻就派玄一去請葛太醫。”裴宴無情告知,派其他人估計會被舅舅身邊人攔住,還是玄一最好使。
謝毓擺擺手,“熬過去就沒事兒了。”
裴宴眼睛微眯,一個“熬”字道儘艱辛。“舅舅,您到底怎麼了?”謝毓本身比看上去的更加虛弱,什麼問題就連禪一大師都束手無策?
謝毓笑:“小問題,等兩日就過去了。”
謝毓閉眼。掩飾住眼睛裡所有的情緒,他知道的,他現在這種情況說不上好。來長安這才多長時間,這是他第二次發病,第一次是他上次過來拱辰巷,疼痛吞噬著他的理智,甚至衝淡了他看到外甥的喜悅,謝毓其實已經不記得那日他看到裴宴到底用的什麼表情,不過聯想到後麵金魚兒對他的冷淡,就能想象到那日自己是失控的。
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受控製了。
裴宴心裡卻一點放不下心,“舅舅。”
謝毓沒說話。
唉,算了,裴宴深吸一口氣,招手讓謝青過來,“舅舅喝的藥材有什麼難弄的嗎?”雖說文清先生人脈遍布天下,不過要論品質好質量好的藥材在哪處,沒有哪個藥房能比得上杏林館的儲存。
“回表少爺話,藥材都是充足的,奇公子幫了不少忙。”謝青回道。
“奇公子?”裴宴腦海中出現了手帶扳指的那個男子,不知為何,他一直很在意那個男人,雖然他們倆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上,但對方的氣質氣勢都昭示了這定不是常人。
“奇公子近來事忙,沒有跟在先生身邊。”
裴宴緩緩點頭,當務之急還是舅舅的病情平穩最重要,其他都可以放在以後說。不管那個男人是誰,既然舅舅與他交好,與拱辰巷應該是沒有危險的,應該吧。
裴宴回到正房,拿出一本書卻沒有翻開,他靜不下心。在這之前他一直說服自己,前世謝毓可是安穩活到了十年後,今生他一定會沒事,但是現在這句話已經安慰不了他了。謝毓的虛弱超出了他的想象,就剛剛他打開門,如若不是摸到謝毓溫熱的皮膚和跳動的血脈,他還以為他真的睡過去了。隻一眼他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個活人,麵帶安詳,呼吸微弱幾不可聞。
謝毓很痛苦,雖然麵對他們的時候,他表現的雲淡風輕,但剛剛裴宴扶他起來的時候,手被抓得生疼,如果不是顧忌的父王和母妃,裴宴當場都能嚎起來。承受這麼大的痛苦,身體又這麼虛弱,如果沒有治好,得有多大的意誌才能撐到十年後。
何側妃到底不放心,午膳的時候又過來看了一次,彼時謝毓正在喝藥,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和平常的他無異。但隻有裴宴知道,他娘親剛轉身離開,舅舅就像是斷了線的玩偶,直接癱倒在了床榻上,很嚇人。
“舅舅,”裴宴壓著嗓子驚呼。
謝毓用儘全身的力氣,露出一個笑,喘息著說道:“晚上想辦法攔住你娘,本來想撐過去的……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一句話他說了好久,氣弱腔輕,接著就昏了過去。
裴宴看向謝青,“這就是你所說的沒有大礙?”
“禪一大師早就說了的,先生身體情況不宜舟車勞頓,不宜太過勞累,他執意回長安,誰也攔不住。這次發病確實比前幾次都要嚴重,禪一大師也說出現這種情況隻能生熬,全看先生意誌力,並無他法。”謝青緩聲說道,這是先生發病最嚴重的一次,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驚慌,想到禪一大師所說的那些話,謝青心思下沉。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還要隱瞞嗎,舅舅到底怎麼了?何至於斯?”裴宴看著謝青,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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