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賈雨村教我聖人之道?!這還真是迄今為止,我聽到的最好聽的笑話了。”
璟軒怒極後,麵上反倒是不動聲色了,隻是那眼神冰冷的,仿佛滲出了冰渣一般,繼續冷笑道:“據我說知,賈先生未曾高中之前,家境極其清貧,在金陵的葫蘆廟裡借住存身,以賣字畫為生。”
雖然被璟軒道出了當日貧寒的經曆讓賈雨村心裡麵很是不舒坦,但他向來能言善辯,眼下雖然心裡麵不痛快,但是卻知道,能不能收服這個林大公子全在這個時候,若是成功了,他在林家的地位也就扶搖直上了,林如海仕途大好,他也少不得能借著這股東風重回朝堂,因而賈雨村強壓下了心裡麵的不快,含笑道:“正是如此,不過常言道,英雄不問出處,貧寒也好、富貴也罷,金榜題名便是俊傑,又豈能憑出身論斷。”
林如海聽了連連點頭,璟軒不為所動的繼續說道:“此言倒是有理,不過當初是英蓮的父親甄士隱資助了先生路費,先生才得以順利進京趕考,才有了高中之事,這樣說來,甄先生對你可是有大恩,但你衣錦還鄉之後,發現甄家因為英蓮被拐子拐走,已經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甄太太也在娘家過得並不如意,卻沒見您這位當初的‘賈大人’儘力找尋這恩人唯一的女兒,或是把甄太太當做親嫂一般贍養,不過是給了她娘家幾兩銀子,卻納了人家的丫鬟做了小妾,這又是何道理?”
賈雨村聞言不由得有些口乾,他納嬌杏的事鮮為人知,又是金陵的舊事了,怎的眼前這個半大的孩子卻如此的了如指掌?
璟軒並沒有就此打住,繼續冷笑道:“葫蘆廟曾與賈先生容身之所,此為大恩,然而葫蘆廟失火,廟內僧侶此後無處容身,而賈先生衣錦還鄉之時卻連葫蘆廟的遺址都沒曾踏入,更不要提什麼出資重建了,大恩不報,這是什麼道理?
再者甄先生曾資助賈先生趕考,既是恩情又是朋友之義,賈先生既沒有幫助找尋恩人的女兒,又沒有贍養恩人的遺孀,反倒納了小,既是對朋友的不義,又愧對貧家之時不離不棄的糟糠之妻,賈先生不覺得羞愧麼?
若是賈先生便真小人到底,我倒也佩服,待找回了英蓮,你又一番深情並茂的表現,在我眼裡,倒是假仁假義的意味多過真心實意了,叫這樣的人教我聖人之道,那我還真是受之不起!”
這番話,饒是賈雨村再能言善辯、臉皮再厚,也不由得臊紅了一張臉,和剛剛林如海一般張目結舌,說不出半句話來了。
原本林璟軒就不大瞧得上這賈雨村的為人,知道他現在是妹妹林黛玉的老師,也更讓璟軒不滿,不過大抵是因為教導女孩兒,所以賈雨村也不過是教些字畫詩詞之流,倒還讓璟軒能夠容忍,隻是不大待見這人,見了麵,璟軒也隻不過是淡淡的。
可如今這家夥不自量力,其身不正還做出一副正人君子、德高望重的模樣,還被林如海拿來和吳先生對比,簡直是無法忍受,璟軒這通長篇大論,可是把心裡麵對賈雨村的不滿一股腦的倒了出來,說罷這席話,璟軒心裡麵也舒坦多了,好整以暇的看著賈雨村、林如海兩個人的臉色。
就連一向欣賞賈雨村的林如海,如今也不由得被璟軒的話說動了幾分,對賈雨村的態度也多了分存疑,賈雨村一麵惱羞於被璟軒奚落,一麵又擔心從此在林如海麵前失了信任,不由得又急又惱,卻又無可奈何,一時間,偌大的院子裡一片沉寂,隻能聽到風的聲音了。
正這個時候,門上的人小跑著進來到了林如海麵前,回稟道:“大人,有人登門遞了這張帖子,說是有急事。”
林如海接過帖子一瞧,不由得一愣,這上麵的字跡,分明是上皇的,可見來人必定是上皇所派無疑,林如海哪敢耽擱,忙讓人請了進來,心裡麵也鬆了一口氣,有個人來,總算是緩和了剛剛萬分沉寂的氣氛了
待來人到了院門口,林如海一瞧,來的二人中,那高壯的武夫正是如今新皇麵前最有臉麵的禦前侍衛餘樺,而旁邊那個做鄉紳打扮的老者,則是上皇身邊的老內監周荃。
此時餘樺向來冷硬的臉上依然沒什麼明顯的神情,這位周太監卻是趾高氣揚,說不出的目下無塵。隻見這周太監掃了眼四周,見這院子裡站著不少下人,還有人拿著板子,不由得臉色一沉,說道:“呦,看來是我們來得不巧了,這板子都動上了,林大人這是出了什麼事?”
林如海隱約猜到了這二人登門的原因,眼下隻得硬著頭皮回道:“總管嚴重了,不過是最近關於我這孽子的風言風語委實不像個樣子,才……”
林如海雖然很想找個借口把這事遮過去,若是從前還能說是下人犯了錯小施懲戒,可新皇自即位以來就嚴令官宦人家不得擅動私刑,因此林如海隻能硬著頭皮說了起來。
不過他這話沒說完,就被周太監給打斷了,隻見他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林大人好大的火氣,不過就是些流言蜚語罷了,又不是什麼大禍,竟嚴重到要動家法的程度了?”
周太監絲毫不掩飾自個兒偏幫璟軒的立場,林如海是個人精兒,哪能聽不出來這周太監的弦外之音,那些讓林家家門蒙羞的流言被這周太監一說,倒成了輕飄飄的一個小事了,可林如海對著周太監又不能反駁,隻得賠笑道:“是我有些心急了。”
“既如此,那敢問林大人方便不方便給大公子放行,老爺子還尋大公子有要事商量呢。”周太監話裡麵倒還有幾分客氣。
聽到周太監把上皇都搬了出來,林如海又哪裡能說個不字,便這樣,將林如海和賈雨村統統奚落了一通的璟軒毫發無傷,施施然的離開了林家,徒留林、賈二人憋到內傷,又無可奈何。
林如海心思煩亂也無法專注到公務上,拂袖回了內宅,正看到女兒黛玉在臨帖,黛玉年紀不大,但卻是極耐靜的性子,於讀書識字上很有天分,一手小楷如今已經有了幾分火候,見到父親來了,黛玉臨好最後一個字,起來給父親行禮,女兒的乖巧懂事,不由得大大撫平了林如海剛剛受創的“嚴父之心”。
目光觸及女兒腰間的美玉,林如海不由得歎了口氣,這是璟軒贈予黛玉的生辰禮物,這美玉價值連城不提,那美玉上的絲絛、外麵的錦囊連帶掛繩都是極儘精細之物,顏色還是黛色,剛剛好貼合了女兒的名字,足見送禮之人的用心。
璟軒這個孩子……哎!生平頭一次,林如海真的有種,也許他真的做錯了的感覺。
不提林如海的心情如何複雜,單說璟軒等人一離開鹽政府,那周太監便收起了臉上皮笑肉不笑的神色,對著璟軒可是熱絡極了,笑道:“陛下一聽說您被叫去了林家,立刻便派了我們來討人,生怕您吃虧。”
身為上皇身邊的首領太監四十餘年,周太監可是親身經曆了上皇脾氣的轉變,自打這位林大公子出現後,上皇原本愈發喜怒無常的脾氣終於來了個急轉,這上皇的脾氣變好了,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必整日戰戰兢兢的,因為周太監對璟軒,可是打心眼裡的熱絡,這可是他們一乾下人的“護身符”呐!
而此時上皇在鏢局的後宅裡正等得焦急,見了璟軒,把他拉過來上看下看,見他全然無事,這才放下了心,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嘟囔了林如海兩句:“趕明兒得給你討個‘如朕親臨’的牌子戴
在身上,看那林如海敢不敢以下犯上!”
璟軒啼笑皆非的看著上皇越發老小孩兒的舉動,心裡麵對他的“護短”卻是熨帖極了,笑道:“您是關心則亂,憑他的本事,還動不了我。”
上皇笑眯眯的點頭:“是極,你可是個小滑頭。”
閒話了幾句,璟軒這才正色說道:“如今那桓譯吃了這個虧,隻怕要狗急跳牆了,薛家那邊還要準備完全才是,這一次,準叫他偷雞不著蝕把米才是!”
算算日子,魏臻也應該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