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又夢到了小時候的事,當年的九皇子如今的皇帝桓諶從午睡的夢中驚醒,心裡還一陣一陣的發疼,這是他每每想起都覺得痛徹心扉的往事。
扭回頭看向坐在榻上的少年,當年那麼一丁點兒大跟小團兒似得孩子如今已經長成了十五歲的翩翩少年,午後陽光暖暖的透過窗欞紙灑進房間裡,正籠罩在坐在榻上專心致誌看著棋譜的少年身上,桓諶看著他溫和的眉眼,即便模樣和從前不同,但那份叫他最為安心的氣質卻是與從前一般無二。
長長的出了口氣,桓諶那一向在朝臣麵前十分冷厲的臉上露出了溫暖得不可思議的笑容來。人生短短幾十年,他已經失去過一次,再也不想錯過第二次。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幸運的擁有第二次開始的機會?他沒有理由不珍惜,既然上蒼給了他再一次的機會,把太子哥哥送回到了他身邊,他有足夠的耐心把太子哥哥栓在他編製好的網中,不準他再離開。
察覺到桓諶醒了過來,小球兒看著對方掛著笑意的臉上還有著揮之不去的蒼白,眉頭還殘留著蹙起的痕跡,他放下手中的棋譜,傾身上去伸出手來按住了他眉旁的太陽穴,一邊輕輕的揉捏,一邊擔心的開口:“又做惡夢了?太醫開的安神湯你也喝了半個月了,卻不見有什麼起效,這回咱們去淮陽,叫鳳舉給你好好瞧瞧。”
桓諶微眯著眼睛享受著小球兒指尖傳來的熱度,柔聲說道:“好。”
桓諶說到做到,第二天便把朝政扔給了大皇子,帶著小球兒兩個人便下了江南,身為小球兒的同胞哥哥,大皇子兼太子殿下十分無奈的目送不負責任的父皇拐走了自家乖巧聽話的弟弟,盯著禦書房裡那一摞子奏折,扶額歎息。
桓諶絲毫沒有對於將冗雜繁複的朝政扔給才剛十五歲的大皇子一事感到什麼不好意思的情緒,想到小球兒終於慢慢走出了父皇故去三年的陰霾,他的表情越發的柔和了。
自打小球兒和父皇相認之後,父皇整個人都陷入了遲來的寵溺太子模式,而他一向最心軟的太子哥哥對於“痛改前非”且年邁蒼蒼的父皇自然是冰釋前嫌,父慈子孝到了讓他都覺得撚酸的程度。
即便作為當事人的太子哥哥無條件的原諒了父皇,但他卻永遠無法忘懷如今的小球兒在看到火光的時候還會不自覺顫抖的模樣,烈火焚身的痛苦,他能想象得到,這件事也是他心底得一根刺,永遠都紮得他生疼。
這樣想著,桓諶忍不住把小球兒摟進懷裡,小球兒正靠在船艙裡讀書,被桓諶突兀的動作弄得一僵,些微的掙紮了一下,卻沒掙開桓諶堅實有力的手臂,便歎了口氣,由他去了。
十幾年了,自打被九弟發現他身份之後,走過最初的懵懂無知後,他是真的明白了,如今的九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性又彆扭的小霸王了。
算上前世的那二十餘年,他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兄弟之情到底在什麼時候發生了變化。國泰民安的朝政、盤根錯節在父皇那時候越發難以拔除的世家勢力也被九弟一一清理了個乾乾淨淨,這一係列的舉措他看在眼裡,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驕傲,誰能想到當年最調皮搗蛋的九皇子竟然能成為一個成熟穩重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穩君王呢?
再然後,他看到了小泉山那個被九弟完美的還原成了東宮模樣的溫泉莊子、看到了金陵的諭園,看到了九弟為他畫的畫卷、寫的文賦詩詞……這些東西叫他無從回避,也叫他在麵對九弟帶著一臉期待、害怕甚至是委屈的神色求抱抱的時候,不忍心拒絕。
一開始是牽手,繼而是擁抱,而後是落在額間的輕吻,就這麼一步一步,他退了又退,那人卻一步步逼近。
被強壯有力的手臂牢牢的按在火熱的胸膛上,小球兒神色變換莫名,即便頭被按在了對方的肩膀上看不到桓諶的臉,但他卻能準確的猜到對方臉上的表情,他就是這樣一步步的因為不忍心,而被逼得底線一步步的退了下去。
“頭還疼麼?”小球兒開口問道。
“嗯,疼……”帶著些委屈的聲音,如果此時有朝臣看到他們的冷麵君王臉上的表情,準得嚇得一頭栽進河裡去,覺得自己是發了噩夢了。
小球兒歎氣,抬手從對方的腰側環上去,拍了拍對方的後背:“趁著現在再睡一會兒,到了午飯的時候我叫你,嗯?”
桓諶順從的鬆開摟著小球兒的雙手,卻轉而在偌大的床艙裡躺了下來,頭正枕在小球兒的大腿上,頭頂頂著小球兒軟軟的腰腹間,蹭了蹭,那模樣像極了十分渴望得到主人撫摸的大型毛絨動物,叫小球兒無奈又好笑,不忍心拒絕這樣的桓諶,小球兒拍了拍他的上臂,示意他快點兒閉上眼睛。
發現自己沒有被拒絕這樣的動作,桓諶十分愉悅的閉上眼睛,鼻尖嗅到的都是對方身上清新的皂角味道,叫他覺得分外的安心,而對方輕輕拍打著他手臂的動作也讓他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沒多久就沉沉的睡去,一覺無夢,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錯過了午飯的時間。
“見你難得睡得沉,就沒叫你。外麵有備好的茶點,先吃些墊墊肚子,我問了外麵,再過一個時辰會在榕城靠岸,咱們去鎮上吃些酒菜。”因為是便裝出門,自然不是皇帝的排場,帶著足夠多的暗衛,一行人所乘也是時下富裕人家最為喜愛的雙層樓船,既彰顯了富足的身份,又沒有過於張揚。船位有限,除了暗衛,他們就隻帶了善做糕點的禦廚和太醫院的左院判,就連夏太監都被皇帝留在宮裡麵輔佐太子去了。
聽到小球兒這麼說,桓諶自然無不應許的點頭答應,很快茶點便端了進來,淡淡的龍井香氣伴著茶點的甜酥,饒是用過了午飯的小球兒都忍不住多吃了兩塊。
桓諶側頭看著小球兒嘴角沾著的茶點的酥皮,眼神一暗,全然不給小球兒反應的時間,伸手按住他的肩,臉湊上去,舌尖一卷,便將小球兒嘴角的點心皮兒給清理了個乾乾淨淨,更是得寸進尺的咬了咬對方粉嫩溫潤的唇。
以往桓諶最多隻是輕吻他的額頭,還從來沒有這樣的得寸進尺過,小球兒被唬得一愣,直到對方已經抽離了臉龐露出了意猶未儘的神色,他才反應過來,他剛剛……是被這九弟給輕薄了?
白皙的臉頰驀地緋紅一片,小球兒又氣又惱,又有些震驚於自己竟然全無一絲反感或是作嘔的感覺,竟然還控製不住的心跳加速了起來。這樣的反應叫小球兒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時間竟然呆愣住了。
見到小球兒這樣的反應,桓諶不由得心底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些喜形於色,十幾年,他一步步的試探著、蠶食著,終於換來了今日這冒險一吻後,對方的臉上不但沒有露出厭惡之色還有著淡淡的緋紅。
深諳太子哥哥臉皮薄,這樣的試探估計已經觸到了他的底線,若是再進一步,隻怕就要弄巧成拙,桓諶佯作無事的淡定說到:“現在已經乾淨了,再喝口茶?”
小球兒有些慌張的從桓諶手裡接過茶杯,用茶杯擋住了半張臉,借著喝茶的動作掩蓋住了他此時的窘迫。
用過了茶點,兩個人誰也沒再提及剛剛發生的那件事,拿出了棋盤,桓諶幫著小球兒複盤棋譜上的殘局,很快一個時辰便過去了,樓船也靠近了榕城。榕城靠岸的水太淺,樓船吃水有些深,因而無法停靠在榕城的港口,港口派了小船來接,桓諶帶著小球兒並兩個暗衛先上了小船,餘下人分批次這才都來到了榕城岸上。
小船的艄公是個年歲不大的青年,臉上帶著討喜的神色,打聽到小球兒他們是要在榕城歇腳吃飯,便十分熱心的推薦了好幾家遠近聞名的特色酒樓,還講了本地的趣聞給他們聽。下船的時候,桓諶叫暗衛多給了那艄公賞錢,把那人喜得眉開眼笑,連連作揖說拜年話:“多謝老爺、小少爺給賞。”
小球兒沒忍住笑了出來,桓諶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十分後悔剛剛給那艄公賞錢,瞪了他一眼:“我們是兄弟。”
他絕對不承認他的年紀足以做小球兒的父親了!是兄弟,兄弟沒錯!他還年輕得很!
那艄公見說錯了話不由得也十分訕訕,小球兒扯了扯桓諶的袖子:“走吧,咱們去那家望江樓常常榕城的魚。”
桓諶一路上都臭著臉,直到在那望江樓十分乾淨舒服的隔間坐下,順著窗戶看到下麵熱鬨非凡熙熙攘攘的街道,和街上往來不息的百姓,桓諶的臉色這才回轉了些。
小球兒的臉上也帶著開懷的笑意,一邊喝水,一邊感慨道:“當年我曾來過一次榕城,這裡當時不過是個小縣城,百姓多以捕魚為生,每個月隻有兩次的集市,平日裡街上都看不到什麼人影。沒想到不過是短短二十餘年的時間,這裡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桓諶點了點頭:“是璟軒那孩子的功勞。可歎他無心帝位,否則他才是這江山最適合的繼承人。”
桓諶並非因為小球兒才這般盛讚璟軒,這的確是他心中真實的想法。沿江水域諸城的繁華和璟軒實在是有脫不開的關係。如果沒有璟軒,即便他有心重整水軍,也想不到在太湖之上有這個金鳳寨,而那大寨主金老大正是前朝水軍大帥的師承後人。
擅長水戰的大將之才可遇而不可求,如果不是璟軒,他恐怕就要錯過這個人才,也不會不費一兵一組就招安了這能征善戰的水寨為他所用。及至後來船塢興建之時,他還沒開始回收戶部的欠款,水軍也在秘密籌建之中,那時候都是璟軒和王祁兩個人連同薛家一起周轉了江南鋪麵的銀錢來運作船塢和水軍的軍費。
後來戶部追繳欠款的時候,世人都質疑他對璟軒的偏愛,給了璟軒以及他身後薛家那麼多的好處,這些人並不知道,相比於璟軒率先付出的,他補償給他的還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