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釜底抽薪(1 / 2)

清涼台的傍晚很清涼。

顏喬喬接過紙筆的雙手顫抖得厲害。

告訴顏青,負責她婚事的人是少皇殿下?

告訴顏青,她心悅之人,非他不嫁之人是少皇殿下?

告訴顏青,被他在信上揚揚灑灑罵了兩千餘字,放言要斬下其狗頭配酒吃之人,是少皇殿下?!

那不如直接提刀殺了她全家比較快。

此刻,少皇殿下正用他那雙清清朗朗、寧靜深邃的黑眸凝視著她,問她,有何顧慮?

這叫她怎麼說?

顏喬喬絞儘腦汁,尋思對策。

半晌,靈光一現。

她微微偏著臉,挑著眉,腦袋半搖半點,訕笑道:“我大哥,他有一個朋友。這朋友,頗不知禮數、不懂規矩,竟在信中與我大哥聊他妹妹的婚事,當真是失禮之至——我可不願成為顏青與狐朋狗友之間的談資!”

公良瑾:“……”

不知禮數、不懂規矩、狐朋狗友。

顏青當麵罵了三句,顏喬喬也當麵罵了三句。

當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抬起手指摁了摁眉心,唇角抿出無奈的弧度,輕聲吐出一個字:“好。”

眼見成功應付過關,顏喬喬不禁為自己的聰明機智點了個讚。

她斯文淑雅地衝著公良瑾笑了笑,然後低下頭,奮筆疾書。

這封家書寫得稀裡糊塗不清不楚卻又語重心長,大意便是反複告誡顏青,他遲早要被他那張貓嫌狗憎的嘴害死。

從起筆到落筆,顏喬喬始終懸著心,就怕殿下又提起某些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幸好,他一直靜靜地處理麵前的公文,沒再管她。

吹乾墨跡,顏喬喬卷起信箋,置入竹筒。

放走青鷹之後,飄浮在半空的魂魄總算是落回原位。

她摸回書桌對麵坐下,見他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抬眸望向她。

眸光微涼,令人神清氣爽。

顏喬喬定了定神,一本正經地與他說起了要緊事。

“殿下,您去青州的時候,蓮藥台的醫師們為漠北老夫人會診,找到解決血邪的辦法。隻是這個辦法需要我突破宗師級彆,然而時間不等人,老夫人撐不過一個月——殿下您覺得我還有機會嗎?”

自從與殿下相識,她漸漸便有了一種他無所不能的錯覺。

一個月內從先天之境晉級宗師,聽起來是天方夜譚,但在殿下這裡,未必就完全沒有可能。

公良瑾眉梢輕抬,不答反問:“若我沒有記錯,在你心中林霄是罪大惡極之徒,欲除之而後快。為何又改了主意,想救他母親?”

顏喬喬歎了口氣:“殿下,您知道我不聰明。我識人不清、意氣用事,行事但憑好惡。這些天常常見著老夫人與漠北王,我便看他們一日比一日更順眼,心中總覺著,若是能救了老夫人,興許便是什麼轉機。”

公良瑾道:“你能夠放下成見看待事物,這是好事。”

顏喬喬抿唇笑:“是您告訴我,不要將尚未發生之事認定為事實。”

“嗯。”他若無其事道,“所以不要讓韓崢亂你心神。”

顏喬喬雙眸微張,心臟重重一跳。

半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認真道:“我知道了,殿下。”

眼眶微微發熱,心口難言地感動。

他抬眸,唇角勾起溫和的笑容,緩聲道:“要救林母,並非不可能。”

顏喬喬雖然已有那麼一點點心理準備,但聽到他這麼說,仍是激動得難以自持。

一個月!晉階宗師!

殿下他不是人,他是真神仙!

看著她陡然發光的眼睛、快要撲上書桌的身體,公良瑾神色頗有些無奈。

“坐好。”

“嗯嗯!”她立刻將雙手疊於桌麵,腰杆挺得筆直,下頜微揚,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公良瑾:“……”

雖然早已知道她是個什麼德性,可是近距離接觸,衝擊仍然不小。

“一個月內晉級宗師,絕無可能。”他直言道。

“嗯嗯!”顏喬喬點過頭才發現不對,“……嗯啊?”

公良瑾長眸微闔,淡聲道:“如今大夏境內身染血邪者,仍有千人不止。你要救的,不是一人。”

顏喬喬認真地點頭,側耳傾聽。

“眼下,西梁大邪宗受創,我手中持有血玉骨令,正是誅殺此獠的大好時機。”公良瑾語氣平靜,波瀾不興。

顏喬喬怔怔回過神,隻覺一塊巨石落入心海,濺起滔天大浪。

霎那間,心潮澎湃,呼吸微亂:“殿下的意思是……釜底抽薪!”

若能除掉大邪宗的話,散落在外的邪血自然成了無根之木,再興不起什麼風波。

狠還是殿下狠!

她的思路與常人一樣,隻從病患角度出發,思忖壓製、救治之法,殿下的劍卻已直指西梁。

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殿下雖然語氣平平,但顏喬喬卻感覺到了一股令人寒到骨子裡的殺機。

西梁雖遠,必誅此獠!

“殿下打算派誰去送死?”顏喬喬直言不諱。

公良瑾:“……”

沉默片刻,他道:“你我。”

顏喬喬:“???”

*

這一夜,顏喬喬歇在了清涼台東側殿。

清涼台的臥房原本並不是昆山院製式,如今卻是了。

除了庭院中沒有那一蓬火雲般的赤霞株之外,這間臥室與她的屋子幾乎沒有任何區彆。

她下意識地想,殿下不是喜歡她的花麼,不如在這邊也種上一株……

轉念一想,殿下明年夏末便要離院,等不到植株成長為赤雲。

這般想著,心下難免傷春悲秋,患得患失。

錯過的時光,終究是無法追回。

想著心事,顏喬喬失眠了。

捱了小半宿始終睡不著,她乾脆披衣起身,走向無月的夜下長廊。

春夜寒涼,樹影婆娑。剛出了廂門,踏上廊道,便看見廊下立著一尊冰雕玉琢的人影。

“殿下?”

他回身望過來。

清涼台夜間不點燈。廊道隻有夜色,他的剪影是黑白灰。

縱然如此,卻絲毫無損那濃墨重彩的天人顏色,反倒添了神秘莫測的冷感。

她怔怔動了動唇。

卻不知,星光下自己的模樣也像是一株月夜幽曇。純美剔透、漂亮得不似人間應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