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蕭肅眨眨眼,恍然驚醒,看到暗淡的天光從深褐色的窗簾縫隙裡透進來,眩暈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在做夢。

夢境真實而清晰,勾起塵封的回憶,蕭肅慢慢想起,那應該十幾年前的某個暑假,自己十歲左右,剛升小學五年級,方卉澤上初三,不知道犯了什麼事,惹得母親大發雷霆,整整一個暑假不許他出門。

方卉澤說是因為早戀,他當時也沒有多想,今天忽然重新夢到當時的情景,才發現有很多違和的地方——母親的語氣似乎過於嚴厲了些。

不,不光是嚴厲,還帶著一些震怒和恐懼。

那不是家長發現孩子早戀時該有的情緒。

方卉澤犯的事兒,應該比早戀嚴重得多。

會是什麼呢?

蕭肅閉目思索,然而夢境中原本清晰而具體的細節卻慢慢模糊、消失了,就像落在沙漠中的露水,迅速蒸發,不留痕跡。

忽然,一個畫麵閃過腦海,蕭肅倏然睜開眼——母親臨走前抱走的那隻箱子,不正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黃楊木匣子嗎?

所以,她在那年暑假把它帶走了?

帶去了哪裡?裡麵裝的到底是什麼?

蕭肅冥思苦想,總覺得記憶中有些東西衝突了——十歲那年夏天,母親明明帶走了那隻木匣子,但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分明還在家裡見過它!

沒錯,那時候方卉澤已經出國留學,父親剛剛發病。

所以,到底問題出在哪兒?

迷迷糊糊似乎又睡了個回籠覺,七點半的時候蕭肅被榮銳叫醒了,勘驗的新結論已經出來,他們要帶人去現場重新推案情。

工房周圍一團亂,市政挖開了管道,原本年久失修的道路越發泥濘難走,一行人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才進入工房。

所幸工房裡麵已經做過還原,所有的陳設大致還在原先的位置。

“我從昨天開始懷疑,羅氏兄弟所說的是事實,他們確實不是殺人凶手,隻是被陷害了。”

榮銳站在工房正中間,對專案組的負責人說,“疑點有三個。第一,他們的供述高度一致,細節詳實,回答問題的過程中表情、神態極為自然,不像作偽。第二,偽造綁架案來為自己殺人、銷屍的行為做偽裝,邏輯牽強——他們完全可以告訴家人自己出門旅遊,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工房乾完這一切,沒必要弄個失蹤案出來引起警方注意。”

他慢慢走到沙發床旁邊,接著道:“第三,從羅氏兄弟的供述來看,在屍體出現又消失的過程中,這間工房被設計成了一個裡外都無法打開的密室。凶手的思維可以說天馬行空,極其縝密,如果羅氏兄弟有這種頭腦,就不會留下關於死者的兩個致命證據——水槽裡的人體殘渣,和他們清洗過的血衣。”

“你說的有道理。”專案組負責人說,“用魚線從內部拉上外麵的門閂,把這個工房設計成一個裡外都無法打開的密室,確實是個高招。我也覺得能想出這種主意的人,不會留下血衣這麼大的破綻。”

“不,門閂上的勒痕隻是障眼法。”榮銳打斷了他的話,說,“凶手真正設計的密室,遠比這個更加複雜,更加縝密。”

蕭肅訝然,左看右看,完全看不出還有什麼線索。專案組負責人也十分意外,問:“哦?怎麼說?”

“第一次進入這間工房的時候,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但那時候並沒有想太多。”榮銳站在中線位置,視線掃向東西兩麵牆壁,“你們有沒有發現,這間工房裡所有的東西,擺放方式都高度對稱——水槽左右一樣,貨架左右一樣,沙發床擺在正中間,離兩邊牆壁的距離也一模一樣。”

他環視四周:“包括這間工房的結構,也是高度對稱的,方方正正的長方形,前後左右的鬆柏長勢差不多,對高處氣窗的遮蓋也差不多。這意味著,在大雪和陰霾的天氣裡,太陽無論是東曬還是西曬,對工房內部形成的照明情況,都差不多。”

頓了下,他說:“凶手選擇這樣這裡來囚禁羅氏兄弟,不是隨機的,而是精密計算過的。”

“所以?”專案組負責人一腦袋的問號。

“所以,羅氏兄弟被困在這裡的三天當中,根本弄不清方向,更弄不清自己麵對的到底是哪一道門。”

哪一道門?蕭肅莫名其妙——這裡不是隻有一道門嗎?

專案組負責人也納悶地問:“什麼意思?這兒哪裡還有第二道門?”

榮銳繞過沙發床,走到貨架前,用力將它推開一個角度:“在這兒?”

貨架背後是渾然一體的水泥牆,上麵根本沒有什麼門。蕭肅湊過去左看右看,隻看到高處有幾個小小的破孔。

“沒猜錯的話,這裡原本有一道門。”榮銳掏出手機,打開電筒,照著高處的破孔,“昨天我發現這裡有兩個孔,孔之間的距離,正好和大門的寬度差不多,離地的高度,正好和大門的高度差不多。”

他將光束挪到牆壁下端:“這兒,正好也有兩個孔,這四個孔連在一起,正好形成一個和大門大小相當的長方形。”

蕭肅驚訝不已,目測了一下,果然如此。

“我推測,這道牆上原本很可能裝著一道門,一道和大門一模一樣的假門。”榮銳沉聲道,“所以,這個密室根本就不是什麼密室,它由始至終,都是開放的。”

他關閉手機電筒,開始從頭重新推演整件案子的過程。

正月初十中午,羅建紅接到薯片發給他的定位,出於某種不得已的原因,隻身趕往工房,然後在這裡遇到他的三十二年互不往來的弟弟羅建新。

在他們猶豫著要不要敘舊的時候,大門被人從外麵關上了,他們驚恐呼號,無人應答,手機信號被屏蔽,鬨到晚上疲憊不已,在帶著萬向輪的破沙發上沉沉睡去。

凶手確認他們睡著之後,悄悄打開大門進來,推動沙發旋轉了一百八十度,之後關閉大門,將貨架從北牆推到南牆,擋住真正的大門,露出背後隱藏的假門。

至此,整個房間被轉了一個向,從原先的麵南背北,變成了麵北背南。

但因為房間內所有陳設都是高度對稱的,連高處氣窗投進來的陰影都差不多,所以羅氏兄弟醒來之後,完全沒有發現方向反了。

雪天、烏雲、鬆柏的遮擋、暗淡的光線……造就了這個完美的障眼法,何況,凶手把一具麵目猙獰的屍體放在了他們倆中間,醒來之後他們光嚇都嚇死了,哪裡還顧得上辨認什麼方向?

羅氏兄弟發現屍體之後,幾乎崩潰,瘋狂砸門呼救,然而他們砸的並不是真正的大門,而是用四個大型螺栓固定在牆上的假門,所以就算他們砸折了胳膊,也不可能砸得開。

折騰了一個白天,他們困了,累了,將屍體挪到水槽上,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為了防止有人進入,還用木椅頂住了門把手。

當然,門是假的,他們頂也白頂。

凶手整個白天一直隱藏在工房裡,等他們睡著以後悄然出現,處理屍體,之後將沙發床重新轉向一百八十度,拆下假門,將貨架推回原位,露出藏在背後的真門。

然後,凶手帶著假門從真門離開,在外麵插上門閂,逃之夭夭,隻留下羅氏兄弟懵然沉睡,等待警方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