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2)

門“吱呀”一聲開了, 鮮甜的魚湯味兒飄散在空氣中, 蕭肅闔著眼, 聽見方卉澤走了進來,似乎在床頭放下了一個木製托盤。

“阿肅?”他低聲說,“起來吃點東西。”

蕭肅沒有吭聲, 他伸手過來摸他的額頭, 還沒觸到, 手機忽然響了。

“喂?”方卉澤接起電話, 往窗口走了幾步,叫了聲:“阿虎?”

阿虎?蕭肅立刻警醒, 凝神聽他和對方講話。

方卉澤說的是本地方言, 但並不熟練, 間或會夾雜幾句普通話。蕭肅大致聽懂他是在和對方約時間,要去某個很遠的地方。

“越快越好。”他說,“你不是明天回來麼?那就明天!”

對方仿佛並不同意, 拉拉雜雜說了很多。方卉澤的語氣有些遲疑:“什麼?不可能, 沒人知道我會……警方怎麼可能追到那邊?”

警方?蕭肅第一反應是自己留下的信號被榮銳追蹤到了,心中一喜,又聽見方卉澤說:“可能隻是例行檢查, 最近開春, 嚴查活動比較多……”

他們用方言你來我往說了很久, 最後方卉澤開始不耐煩起來,略提高聲音道:“價錢翻倍。”

對方似乎滿意了, 倆人又說了幾句,方卉澤說:“最晚後天。”然後掛了電話。

後天……蕭肅盤算著,那麼自己至少還有一天一夜的時間想辦法,就是不知道警方到底有沒有追到方卉澤,而追蹤的人,又是不是榮銳,

房間裡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方卉澤打開床頭燈,俯身摸了下蕭肅的額頭:“阿肅?醒一醒,吃飯了。”

蕭肅抖得厲害,不完全是裝的,實在是體力消耗到了極限,又發著高燒,完全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

方卉澤摸了一手的冷汗,嚇了一跳,扯開棉被給他蓋上,道:“阿肅你冷嗎?怎麼抖成這樣……”

蕭肅撐開眼皮看他一眼,意外地發現他臉色也很差,憔悴青白,眼中布滿紅血絲,眼圈又黑又重。

“阿肅你怎麼了?”方卉澤看到枕頭上淡紅色的血跡,眼中現出明顯的驚懼,拇指在他嘴角擦了擦,問,“胃痛嗎?又吐血了嗎?”

有那麼一刹,蕭肅都恍惚了,仿佛站在麵前的並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仍舊是他溫良和順的小舅舅。

真是諷刺啊,鬨到這一步,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嗎?

沉默片刻,蕭肅疲憊地合上眼,低聲道:“我想睡一會兒。”

“吃點東西再睡,嗯?”

蕭肅側過頭,背對他說:“不想吃,好累。”

“……好吧。”方卉澤用毛巾仔細擦乾他頭上的冷汗,給他掖了掖被角。隔了少頃,仿佛是為了補償,又摸到他的腳踝,將綁著他的紮口帶剪斷了。

蕭肅暗暗在心裡鬆了口氣,猜想他應該不會再給自己打鎮定劑了。

魚湯的氣味漸漸淡去,窗外夜色越來越重,風也涼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方卉澤又試探著叫了聲:“阿肅?”

蕭肅昏沉沉地,略清醒了一下,沒有回答。方卉澤靜了片刻,屏息在他胸口摸了一把,仿佛怕他就這麼死了似的,確定他心口還是熱的,才喘了下氣。

蕭肅聽見他在窗口撥手機,號碼位數很奇怪,不是國內的電話。

果然,開口時他說的是英語:“Yeager?”

耶格爾?查理.耶格爾?冒牌PHENIX公司那個研究員?蕭肅警醒了一下,側耳細聽,聽見方卉澤在向對方描述自己的症狀,體溫、食量、在服的藥物……說得十分詳細。

耶格爾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方卉澤語氣有些低沉,道:“我要帶他回ELYSION,但原先的計劃出了點意外,我要換條路,可能很辛苦……我不確定他這樣子能不能堅持到達……有沒有什麼辦法讓他暫時好起來嗎?”

對方問了幾句什麼,他有些焦躁,在窗前來回踱步,道:“我不知道,他什麼都不說……但是我懷疑他已經進入急發期……好的,你稍後列個清單發給我,我明天去找找看。”

他們又說了幾句話,非常隱晦,語焉不詳,但反複提到了“ELYSION”。

ELYSION,希臘神話中的極樂淨土,據說位於列狄河彼岸無限的原野,隻有被神選中的人才能獲許進入。蕭肅猜測那可能是個非常重要的地方,警方一直在尋找的查理.耶格爾,大約就藏在那兒。

但這個名字太虛幻了,應該隻是個代號,不知道確切的方位在哪兒。

方卉澤掛斷電話,坐在桌邊歎了口氣,之後從櫃子裡取出行李袋,悉悉索索地收拾著什麼。

蕭肅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偷偷睜開眼看了下,發現他在給自己的胳膊換藥,一個極為猙獰的傷口在他上臂處,血肉模糊,仿佛是最近才受的傷。

他用繃帶裹好傷口,套上T恤,舒了口氣,關了燈,慢慢躺在了板床上。

窗戶上沒有窗簾,月亮慢慢從雲彩裡露出輪廓,灑進一室如霜的光輝。蕭肅靜靜躺著,方卉澤卻一直輾轉反側,隔一會兒便試一下他的額頭,或者摸一把他的手心,替他擦擦鬢角的冷汗。

迷茫間蕭肅忽然想起他們小時候,有一次他也是這樣發著高燒,半夜被父親帶去兒童醫院打吊瓶,方卉澤像個保鏢一樣跟著他,一會兒給他喂水喝,一會兒給他扇扇子……

那時候,王桂玉應該還沒找上他,方卉澤是方家名正言順的小兒子,養尊處優,光明正大。

如果一直那麼下去,也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吧?蕭肅心裡有些難受,至今想不通王桂玉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教他殺人,教他作惡,教他背叛親人……

石鵬的仇,就那麼重要嗎?必須要毀掉親生兒子去報嗎?

如果石鵬還活著,知道她對自己的孩子做了什麼,會不會恨死她?

蕭肅混亂地想著,漸漸沉入夢鄉。夢裡他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坐在父親床前。蕭勤的病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胸部以下都沒有知覺了,臉都瘦得凹陷下去,隻有眼睛特彆黑,特彆亮。

“不要怕,阿肅。”父親看著他,用一種特彆悲憫的,不舍的眼神,“人的一生有長有短,但不論長短,都是完整的,有出生,有死亡,有悲傷,有快樂……不要因為自己注定年命不永,就錯以為自己的人生是殘缺的,必須必彆人少點什麼……不,你什麼都不用少,懂嗎?”

十幾歲的蕭肅懵懂地點頭,每一個字都聽懂了,但其實完全不明白父親在說什麼。

“你看那棵樹。”父親望向窗外,說,“這棵刺柏,是你出生那年我親手種的,下種的時候,它差不多二十歲,將來,它還能再活二十年,二百年,甚至兩千年……阿肅,人的壽命,再長也不過百年,在這棵刺柏麵前,就像一眨眼那麼短。而那些山川河嶽,亙古便存在著,刺柏上千年的壽命,在它們眼中恐怕連一息都算不上。”

蕭肅茫然看著父親。蕭勤慢慢抬起手,修長乾瘦的手指撫過他筆挺的鼻梁,稚嫩的臉蛋,無奈地歎了口氣,說:“你還太小了,兒子,爸爸說的這些,你都不懂……但是你總會懂的,阿肅,你記著,也許你隻能活四十歲,甚至三十歲,但長短不重要,完整才最重要,你要時刻記得,不要辜負自己的生命,不管三十年還是一百年,都不要辜負它,要享受快樂,品嘗痛苦,去愛,去恨……”

他悲哀而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說:“對不起……阿肅,對不起。”

“阿肅?阿肅?”父親的聲音陡然間真實起來,仿佛就在耳邊,蕭肅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異鄉漁村的木屋裡,身邊沒有父親,隻有方卉澤。

“阿肅你怎麼了?做噩夢了?”方卉澤扶著他的後頸,給他灌了一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