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2)

蕭肅做了一個悠長的夢。

夢境是黑色的, 沒有光, 沒有聲音……他走在無邊無際的空虛裡, 感受不到自己的腳步,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所以, 這就是終點嗎?他有些恐懼, 又有些踏實, 原來, 終點和他想象中差不多。

似乎,並沒有更壞呢。

突如其來的顛簸, 額頭猛地一痛, 嘈雜的噪音忽然湧進了夢境, 蕭肅掙紮著清醒過來,發現四周一片黑暗,但不是那種濃墨般空虛的黑暗, 不時有燈光掠過, 照亮眼前粗糙的皮質座椅靠背。

他在車上。

引擎聲嗡嗡響著,收音機裡播著路況播報,但不是靖川的交通調頻, 主持人刻意帶著點口音, 似乎屬於南方某個城市。

頭暈得厲害, 上腹部隱隱作痛,蕭肅動了一下, 感覺雙腳被綁住了,但雙手是自由的,嘴裡也沒有塞什麼東西。

車裡開著暖氣,很熱,蕭肅拽了一下蓋在身上的毯子,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換過了,上身隻有一件背心,腿上是短褲。

輕微的動作驚動了駕駛座上的人,方卉澤抬眼在後視鏡裡看著他,問:“醒了?”

蕭肅在鏡子裡與他對視,沒有回答。

少頃,突兀的“滴滴”聲忽然響起,廣播裡整點報時,午夜零點。

原來,他已經睡了將近十三個小時了。

方卉澤將車子拐進一個荒涼的休息站,在停車場最角落的陰影裡熄了火,下車往便利店走去。蕭肅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裡,立刻起身擰門把手,可惜車門被鎖死了,撲到方向盤處一看,車鑰匙也被帶拔下來帶走了。

萬籟俱寂,封閉的車廂裡散發著皮革沉悶的氣味,蕭肅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虛汗似乎正從毛孔裡爭先恐後地往外冒。

逃跑是不可能了,腳上綁著寬型紮口帶,徒手打不開,即使打開了,他也不可能穿著背心短褲在高速路上狂奔,他沒那個體力。

怎麼辦?

蕭肅看向便利店的方向,那兒有個路標,但天太黑了,看不清上麵寫的是什麼地名。不過,如果方卉澤從上午十一點多到現在一直在開車,那他們可能已經離靖川很遠很遠了,至少五百公裡以上。

這麼長時間他們都沒有被警方截住,說明方卉澤采取了某些非常厲害的反追蹤手段,連榮銳都沒能夠破解。

所以,比起逃跑,給榮銳留下點什麼提示反而更有用,更現實。

蕭肅迅速理清邏輯,定了定神,爬到前座上,在手套箱裡亂翻,試圖找個手機或者彆的什麼電子設備,但遺憾的是什麼都沒有,除了紙巾、墨鏡和醫療包之外,裡頭隻有一個手掌長的小手電。

手電?

蕭肅心中一動,看向對麵,隔著低矮的綠化帶,頭對頭停著一輛半新不舊的小貨車,擋風玻璃上方間或閃爍著一個細小的紅點。

行車記錄儀!

蕭肅心跳加速,在車頂摸索了一下,找到頂棚燈的開關按了下去——謝天謝地,熄火狀態下車內照明係統仍舊能夠啟動,燈亮了!

昏黃的光線瞬間驅散了黑暗,蕭肅伸著脖子,儘量將自己的臉貼近前擋風玻璃,又打開小手電在側麵補了點兒光,對準對麵那輛小貨車的行車記錄儀,左右移動,轉頭……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便利店的門忽然開了,方卉澤的身影出現在門外。蕭肅迅速關燈,將小手電扔回手套箱,爬回後座。

當方卉澤打開車門的時候,他已經恢複如常,臉色平靜,連劇烈的心跳都平複了。

“吃點東西。”方卉澤站在車門外,將一盒牛奶和一袋包子遞給他。蕭肅沒接,抬頭看時,發現他的臉色十分難看,仿佛大病一場似的,眼神陰鷙而焦灼。

“你要帶我去哪兒?”蕭肅問。沒有蕭然掣肘,他現在一點也不害怕,左右不過這一條命,能活活,不能活也沒什麼要緊。

方卉澤沒有回答,將牛奶打開遞到他嘴邊:“喝了它,我們還要繼續趕路。”

“去哪兒?”蕭肅躲開了一點,執拗地問,“你想逃是嗎?你覺得你能逃去哪兒?”

方卉澤臉色越發難看,看著他的眼神非常複雜,惱怒、仇恨……似乎還有一些他無法理解的痛苦。

不過蕭肅也沒興趣理解,像他說的——你愛死不死吧!

他們都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必要再在意對方的心理?

笑話!

對峙片刻,方卉澤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卡著他的牙齒將牛奶灌進了他的嘴裡。蕭肅嗆得差點窒息過去,猝不及防吞下了大半,捂著嘴咳嗽不止。

方卉澤扶著他的肩替他順了順背,等他咳完了,用濕紙巾給他擦了擦臉,問:“好點嗎?”

蕭肅氣管劇痛,嗓子啞得說不出話,隻怒目盯著他。方卉澤居高臨下看著他的眼睛,良久,突然避開他的視線,歎了口氣。

夜風吹過,那歎息比風還輕,幾乎讓人懷疑它的存在,方卉澤看向遠方虛無的黑夜,臉上閃過一刹那的悲哀,隨即又恢複了冷峻,從大衣兜裡掏出注射器。

蕭肅一驚,想要躲開,但雙腳被縛,躲無可躲,三兩下便被他壓在椅背上打了一針。

“睡吧,等你醒了就到了。”

蕭肅無力地倒在後座上,眼皮越來越沉,半昏半醒間感覺車子再次啟動,駛出休息站,往南開去。

那輛小貨車還停在原地,蕭肅在昏過去之前默默禱念,但願那個行車記錄儀是高清的,但願它連了5G網絡……這樣,榮銳找到他的希望,就能大那麼幾分。

雖然他時刻都準備著去死,一點也不怕死,但他還是想活。他想活著再見榮銳一麵,告訴他,有件事,自己錯了。

榮銳……蕭肅下意識默念著他的名字,無力地陷入了黑色的夢境。

然而這次的夢境很不安穩,他總是驚醒,又睜不開眼,在夢魘中來回循環,整個人仿佛陷在流沙裡一樣窒息地下沉,下沉……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被抱起來,又放回去,車座的觸感不一樣了,空氣中的氣味也不一樣,方卉澤很機警,一路上一直在換車。

不知過了多久,藥性過了,蕭肅終於睜開了眼睛。

身體很痛,又說不清是哪裡在痛,骨頭又酸又麻,像是要整個兒散架。蕭肅費力地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躺在一間低矮的木屋裡,四周浮動著鹹鹹的氣味,空氣濕漉漉的,仿佛抓一把就能攥出水來。

床對麵有一扇小窗,窗外天色很暗,不知道是黎明還是黃昏,太陽像個鹹蛋黃一樣掛在海天交接處,四周飄散著金紅色的雲朵。

海?

蕭肅徹底清醒過來,抬起身往窗外看,隻見一根桅杆豎在天空下,幾隻白色的水鳥正圍著打轉,發出悠遠的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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