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井中女屍(1 / 2)

公孫琢玉穿越過來的時候,尚且是名嬰兒。這個時代讀書人要學的東西他都學過,琴棋書畫勉勉強強也會,算不上精通,但關鍵時刻拿出去撐場子還是夠的。

書畫重意境,山水為上,花木次之,鳥獸人物不與也。依公孫琢玉來看,大鄴的畫風目前尚處於發展摸索階段,還未能跳出繁冗的桎梏。

他趴在桌上思索片刻,結合古往今來的名畫優劣,腦海中慢慢有了框架,這才研好顏料,起筆勾畫。

公孫琢玉對任何有益仕途的事都相當上心,後麵兩天一直窩在書房裡沒出去。就在老管家猶豫著要不要拚拚湊湊出一份厚禮來給他撐撐場麵的時候,公孫琢玉終於從書房裡推門出來了。

“管家,找個裝書畫卷軸的錦盒來。”

他懷裡抱著一幅畫軸,步履如飛的往臥房內跑去,不知想起什麼,又折返了回來:“對了,提前備好車馬,本官沐浴更衣之後要去知府彆苑拜訪。”

老管家習慣了他風風火火的性子,連聲應是,並立刻安排丫鬟伺候他洗漱。

公孫琢玉對生活質量要求很高,吃穿住行無一不精,就連常服也是上等的絲綢所製。沐浴完畢,丫鬟捧了件寶藍色的長衫來,誰曾想公孫琢玉隻看了一眼就讓她換掉:“換身便宜的來。”

花裡胡哨一看就像個大貪官。

丫鬟不解,用袖子掩著唇笑:“大人,既是去拜訪知府大人,怎麼不穿的體麵些,反而要撿便宜衫子穿呢?”

公孫琢玉心想知府那個老頭子有什麼可拜訪的,他的目標是上麵來視察的那個大官。在沒摸清楚對方脾性前,自然還是低調為好。嘴裡卻道:“姑娘家家怎麼那麼多問題,快去找衣裳,耽誤了時辰扣你月錢。”

公孫琢玉不怎麼體罰下人,但月錢可是實打實的扣。丫鬟不敢多言,立刻去翻了件月白的寬袖長袍出來,是去年的舊衣,看起來頗為簡樸素淨。

她一邊伺候公孫琢玉穿上,一邊道:“大人穿上這衣裳,真是風流倜儻。”

公孫琢玉有一副端正清明的長相,閉目不語時,就是一位不染濁世的清官。可他那雙眼睛太多情,瞳仁漆黑且靈動,笑時帶著一種風流的無辜,讓人覺得此人滑不留手。

也不知是隨了誰。

馬車一路前行,慢慢悠悠的晃著,最後趕在太陽落山前到了知府彆苑。公孫琢玉原以為來的隻有自己一個,可誰曾想躍下馬車一看,旁邊竟還停著三輛馬車,赫然是鄰縣幾名官員的座駕。

公孫琢玉見狀內心不由得活絡了起來,正待細看,卻見一輛藍頂馬車又駛了過來,從上麵下來一名綠袍官員。二十歲上下的年紀,麵色青白,腳步虛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赫然是乾縣縣令,張吉吉。

張吉吉與公孫琢玉當年乃是一同科考的學子,有幾分同窗之誼,再加上臭味相投,故而還算熟稔。他看見公孫琢玉,立即眉開眼笑的走上前來:“公孫兄,許久不見,近來可好啊?”

公孫琢玉懶得弄那些虛頭巴腦的,一把將他拉到近前,壓低聲音問道:“你來知府彆苑做什麼?”

張吉吉懵了一下:“京中來了官員,負責調查前朝亂黨之事,陛下有令,各地官員悉數聽其調遣。那位大人物恰至江州,知府大人設宴款待,命我等一同前往,公孫兄沒收到請帖?”

公孫琢玉:“……”

為什麼有一種自己被排擠的感覺,這官場果然該死的險惡。

公孫琢玉重重咳了一聲:“自然……自然收到了。”

此時他才慢半拍的想起,管家前些日子好像確實遞了個什麼請帖過來,隻是他當時還沒睡醒,隨手就扔角落裡去了,現在不一定放哪兒吃灰呢。

張吉吉又像發現什麼似的,忽然咦了一聲:“公孫兄,如此重要的場合,為何不穿官服啊?”

公孫琢玉抖了抖袖袍,白衫玉帶,有鬆竹君子之風,聞言看了眼張吉吉:“你不覺得官服穿上就像個綠王八嗎,誰穿誰傻,誰傻誰穿。”

語罷收回視線,在丫鬟帶領下走入了府門。

張吉吉在後麵嘿的罵了一聲娘,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江州轄內共有六縣,然而公孫琢玉進席入座的時候,發現除知府大人外,還少了一個人沒來,不由得傾身詢問張吉吉:“白鬆鶴怎麼沒來?”

“他?”張吉吉語氣微妙,“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老頭兒向來自居風骨,這種阿諛奉承的酒宴從來不到場,尤其這次設宴招待的人物……”

公孫琢玉早就想問了:“招待的是誰?”

張吉吉提起這個名字,似乎心有膽寒,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京律司提督,杜陵春。”

江州隻是個小地方,離皇宮隔著十萬八千裡,不比京城消息靈通。公孫琢玉依稀好像聽過這個名字,隻知道對方乃天子近臣,權勢滔天,放在以前就是汪直魏忠賢類的人物:“是權臣?”

張吉吉認真補充道:“亦是寵臣。”

公孫琢玉羨慕成了公孫大檸檬:“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張吉吉偷喝幾杯酒,難免有些上頭,聞言嘿嘿的笑了一聲,口無遮攔起來:“再權勢滔天有什麼用,是個沒根的閹人。”

他生平最愛美人,其次才是金銀,覺得杜陵春每日看著那麼多絕色佳人,有心無力,要再多金銀也是枉然。

這句話不知哪裡戳到公孫琢玉的痛處,令他略微坐直了身形,心想閹人怎麼了,閹人礙你什麼事兒了:“窮苦人家多有衣食貧乏的,若不是逼不得已,一個好好的男子想來也不會入宮淨身,何必……”

他頓了頓才道:“何必出言中傷,如此輕賤人。”

張吉吉心想公孫琢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義凜然起來了,正欲說話,卻忽而聽到外間一陣雜亂的通傳聲:“杜大人和知府大人到了。”

眾人立刻整理衣衫,起身迎接。隻見一名發束玉冠,麵容陰柔的緋衣男子負手前行,步入宴廳,而知府大人則點頭哈腰,殷勤無限的落了半個身位,跟在後麵。

公孫琢玉不似旁人腰身彎的那麼厲害,抽空抬頭看了眼,心想那緋衣男子便是傳說中權勢滔天的杜司公了吧,目光由下往上緩緩打量著,卻在看清對方麵容時怔了一瞬……

是他?!

公孫琢玉記性還沒差到那個地步,畢竟江州這地方的太監可不多見,尤其他前幾天還和對方坐同一張桌子上吃陽春麵來著。心裡難免有些摸不著頭腦,立刻低下了頭去。

杜陵春細長的眉眼在闌珊的燈火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他目光先是在公孫琢玉身上饒有興趣的打了個轉兒,而後移到一旁臉色煞白的張吉吉身上,眸色暗沉的收回了視線。

知府殷勤道:“大人請上座。”

杜陵春抖開袖袍,坐上主位,眾人在下麵齊齊行禮:“下官見過杜大人,見過知府大人。”

杜陵春聲音懶洋洋的:“起吧。”

眾人方才重新落座。

公孫琢玉坐在下麵,腦海中飛速複盤前幾日發生的事。毫無疑問,杜陵春說他叫杜陵,肯定是假名,至於那句他家主子想邀請自己喝杯水酒,則更值得思考了。

杜陵春這樣的人物,朝臣畏懼之,皇子拉攏之,什麼樣的人才能被他稱作主子?難道是皇帝?

嘶……

公孫琢玉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為自己這個發現感到震驚,同時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是皇帝,他飛也得飛上去見一麵啊,溜須拍馬吹吹彩虹屁,還愁沒有官位嗎,吃什麼鬼的陽春麵!

就在他暗自懊惱不已的時候,上座的那位杜司公忽然說話了:“江州官員可都在此處?”

知府大人連忙起身回話:“回大人,江州六縣官員,除寧縣縣令白鬆鶴未到外,俱在此處了。”

杜陵春本就膚白,一身紅衣愈發襯得他雪砌似的。聞言譏笑一聲,肉眼可見的不虞,聲音細聽有些陰陽怪氣,反問道:“為何不來,莫不是本司公不配讓他一見?”

知府也不是個好玩意兒,最喜歡落井下石,但這樣大好的日子,倘若惹了杜陵春不快,倒黴的可是他們,難免要描補一二:“回……回大人的話,白鬆鶴年事已高,身子骨一向不好,故而告病未來,還請大人見諒。”

是個人都知道,告病不來分明是推脫之詞。事實上白鬆鶴直接將知府的請帖退了回去,閉門不見。言語間還將知府好生諷刺了一通,什麼結黨營私,趨炎附勢,氣得人跳腳。

杜陵春哪裡聽不出來,端詳著手中的金盞杯道:“既然年事已高,如何治理一縣風土?如何關照轄下百姓?何不儘早告老還鄉,讓能者居之。”

語罷笑看向知府:“知府大人以為呢?”

知府連聲應是:“白鬆鶴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確實難擔大任。”

一言就定了白鬆鶴的後路。

張吉吉在下麵暗自咋舌:“這杜司公手腕強硬,果真如傳聞所說。”

公孫琢玉心想張吉吉怎麼就管不住嘴呢,看了他一眼:“隔牆有耳,慎言。”

說壞話也彆這麼明目張膽,回家趴被窩裡說唄,萬一被聽見了可怎麼是好。

宴會已開,知府顯然下了不少心思。場上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伴舞佳人竟是滿月樓號稱一擲千金也難見的四大花魁。公孫琢玉心中哇了一聲,心想真是賺到了。

酒過三巡,知府這個人精開始獻禮了:“大人遠道而來,下官略備了些薄禮,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語罷抬手,命人搬上來一盆用綢布蒙著的類似盆栽的東西。而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掀掉了上麵的遮蔽之物,竟是一棵掛滿翡翠珠玉的金鬆。

公孫琢玉暗自咬牙,酸成了大檸檬:“知府這老東西也太能貪了吧,竟然用金子來鑄盆景!”

張吉吉也是自歎弗如:“我本以為公孫兄已是人中翹楚,沒想到知府大人更勝一籌,怪不得人家官居知府,而你我隻是一介知縣,可見錢要使在刀刃上。如今方才頓悟,真是該死。”

公孫琢玉側目看向他:“你送了什麼禮?”

張吉吉謙虛一笑:“無它,用上好白玉雕了一隻巴掌大的仙鶴印章而已。”

公孫琢玉:“那你確實該死。”

張吉吉:“……”

江州官員都是聰明人,送禮一個比一個實在。這個送金鬆,那個送靈芝,還有送了一尊翡翠佛像的。最次也是張吉吉,一枚巴掌大的仙鶴玉章,纖毫畢現,栩栩如生,雙目竟是兩粒罕見的血玉所嵌。

眾人如此舉動,倒把公孫琢玉襯得不聰明了。他坐在下首,心想送禮送錯了得罪人,還不如不送,一幅畫也太寒酸了些,等宴席散了想辦法再補送一份吧。於是靜默喝酒,努力減少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