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說出口的話(1 / 2)

我想,發現我可能不是那個未來的學校裡,太宰治的學生時,我多半是鬆了口氣。

然而這個世界,截至這一時間點上所發生的一切,竟然跟未來的我的經曆異曲同工,又讓我感到憎恨。

若是沒有來自未來的記憶,這一個我會怎麼做?或許是跟未來的我一樣,怨恨著奪走一切的弟弟?

……我不知道。

這種可能性,這種曆史的必然性,讓我有些想吐。

最讓我想吐的,是緣一那家夥竟然還是我的兄弟。

這個時代的緣一是無辜的,不,哪怕是未來時代的緣一,也沒有做錯什麼。

是啊,他們都沒錯,他們都隻是平平常常的活著,隻是資質優秀罷了。

我卻憎恨著他們。

曾經,我隻是心裡彆扭,看著緣一的笑容覺得內心愧疚,看著他比我做的好暗自忿忿不平,說白了就是酸檸檬心理。

曾經的曾經。

在太宰治從天台跳下之前,我是那麼想的。

我那時候,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跟心情,去注意我的國文老師在想什麼,對我說過什麼。

我滿心都是父親的想法,弟弟的優異,來自家庭跟個人的各方麵的壓力。我哪有心思去管彆人在想什麼,做什麼,又對我期待些什麼呢?

除了國文課交作業之外,太宰老師偶爾會跟我聊聊天,說是聊天也隻是單方麵聽他傾瀉黑泥罷了。我不懂為什麼有吃有穿過的很好又相貌好看的一個人,每天為什麼有那麼多負麵情緒,而且還總在彆人麵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甚至是其他老師們心目之中的開心果。

隻是,那時候……那個時候,其實並非毫無預兆。

我其實應該知道。

可是我沒有多想,甚至沒心思去想。

現在想來也一樣,讓一個家庭有矛盾,有個一直壓著自己一頭的弟弟,甚至都想主動去退學的學生,不去關心自己家的爛攤子,反倒要去關注一個本該是人生導師的師長,難道不是豈有此理,要求的太過分了嗎?

他隻是說,要一起來嗎,岩勝?

我隻是回答他,我要走了。

當他那麼做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這已經不是‘完全沒想到’可以當做借口的了。

或許,我有一點想到了。或許潛意識,我知道他在問什麼。大約潛意識裡的潛意識,我是想的,他也看出來了,所以才問我要一起來嗎?

我本該發現,本該意識到,本該做些什麼。

我引以為傲的體力,跟自以為是的大腦,其實自始至終的空空如也,隻想著自己的事,隻想著家裡的事,隻想著父親自私的願望,跟我那除了給我同一血緣,其實並不欠我什麼的弟弟。

這世上唯一看透了我,了解我,理解我的人,曾向我伸出手。

我甚至都沒想過,我可以伸手去抓住他。

這樣的悲痛,這樣心痛的感覺,明明是虛假的記憶帶來的,對於現在的我,卻是唯一的真實。

與那份鮮明的痛苦相比,現在的這個繼國岩勝所經曆的一切,竟然不算什麼。

什麼父親的認可,家主的身份,什麼優秀的弟弟,跟要不要讓位出家,簡直是可笑又可憐的小煩惱。

——我竟然為了這種事,這種東西!自我沉浸其中,沒有去注意那個人的煩惱!

我本該比其他人更早注意到!更早明白!他明明隻向我傾訴,隻告訴我他的那些煩惱。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憎恨的,就是無能為力的我自己!無法原諒的其實是我自己!但我還是不可避免的遷怒,遷怒於活在現代的父親跟我一無所知的弟弟,遷怒於現在這個古代的過於嚴酷的家主,跟我同樣懵懂無知的兄弟。

他們沒有錯,他們很無辜,有錯的隻有我。

可我還是無法原諒,已經無法壓抑自己的憎恨與憤怒,想要把它傾瀉在他們身上。

若不是你們,若不是你們……我怎會……一點都沒有察覺……一點都沒有想到……

*

夜晚的月光下,站在庭院之中的孩童仰頭看向天空。他雖是孩童的身體,卻是少年的心靈。他依然是,那所高中之中,站在天台之上看著自己老師的那名學生。

美麗的月亮像是知道他的心事,平等而又溫柔的用月光拂煦著地麵的一切,包括他。

這似乎撫平了他的憤怒,讓他將憎恨之心掩埋在靈魂深處,更深的地方。

在此一時刻,他的頭腦格外的清明。

家主大人也好,繼國家繼承人的位子也好,這個世界的父親跟他的弟弟也好,所有的這些都對他失去了意義。

原來他自己,一直為了這般無足輕重的東西在煩惱,還真是可悲。

來自未來的虛幻的記憶,竟然比自己人生所經曆過的全部都更真實。那他這空虛的人生到底又算什麼呢?

他突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真是奇怪,明明他……隻是獲得了那樣一份記憶而已。

哪怕是那個記憶之中的他,另一個繼國岩勝,與太宰治的交集也僅僅如此而已。

又不是什麼至交,僅僅是學生與老師;也沒什麼珍重與友好,太宰治給岩勝同學帶來的總是玄學一般聽不懂的哲學課,跟負麵情緒的傾吐,岩勝在他簡直就是個人間精神垃圾桶。他甚至懷疑,那個太宰治,就是因為知道那個岩勝的呆板愚昧跟無動於衷,才會選擇他。

……是岩勝就不會在意,也不會阻止,大約是出自這樣的理由。

其結果,就是不會在意也不會阻止的繼國岩勝,因自己的無知與無視,沉重痛苦到無法呼吸。

——“這樣的記憶,不想要的話,要不要跟我做一個實驗?把它丟到其他的世界去,考驗一下曆史之中世界線的收束性~”

齊木空助開玩笑一般的話,對那時候的繼國岩勝來說,應該等同於救贖。是否合乎邏輯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繼國岩勝得出的結論,就是,對他來說的確算有所改變。

以前重要的東西變得全部不再重要,若要問,這就是他最大的感受。

“……你問為什麼會說‘月亮真美啊’是我愛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哦~因為是名人說的吧,名人,名人名言大家都知道,所以就成為替代語了。若是我的話肯定不會這麼說,我的話,多半是‘請跟我一起殉情吧’?可是如果真有人跟我一起殉情,我多半又不想死了,想想看,有人願意跟你一起殉情呢!這世間至少有一個人是留戀我的吧?”

可悲的太宰治,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留戀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