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鳶雪沉刀錄(1 / 2)

第七幕

臨京城。日。

終於走進臨京城門口,雪也停了。

寂寥的街道上沒有什麼人影,隻有城門邊有些守衛。按理說,臨京城裡在鳶雪之後存活下來的人應該比城郊多不少才對,可是看街上的樣子,除了建築華麗一些,和城郊並沒有什麼區彆。

偶爾有腐屍的咆哮傳進耳朵,一響起,便立刻被斬殺倒地。

城門口甚至還掛著一顆人腦袋,也不知道是誰的,反正不是很適合遊客參觀。

這是自己第一次下山進城,看到這樣的景象,尹雙赤有些失望。

江湖既存在於市井之間,本應該更熱鬨些。

被少掌門那句“離我遠點!”一吼,尹雙赤決定說到做到,他也懶得跟那種動不動性情大變的人一起走,惹得一身不痛快。

不過尷尬的是,再怎麼離他遠點,從臨京城門口這條路走進去,再從另一個城門口出來,向沸雪山山腳走去,路線又不能變出花來。

所以他總能看到少掌門的影子在前麵轉悠。

這種霸道的說辭,怎麼跟烏家莊那幫小兵似的,好像隻要他們待過的地方,就能擅自圈地一樣。

想到門派的師兄弟姐妹們現在應該不是在臨京城,就在出發前往臨京城的路上,並且大家還能在城內這麼荒蕪的情況下做到互不碰麵,說明還是有可能做到的。

尹雙赤決定在街邊小攤上坐一會兒,等陸暮南走遠,正好昨天整日整夜走下來,他現在幾乎趴桌就能睡。

如果特意繞路走的話,說不定花費的時間更多。

事實證明,並不是“幾乎”,而是確實趴桌就能睡。

看著麵前晃晃悠悠的桌椅茶水,還有店小二由於自己沒有消費就占座而散發出的些許怒火,尹雙赤拚命眨了眨眼睛,最後還是往下一倒。

“撲通”一聲。

等再抬起頭的時候,夕陽西斜。

一摸行囊,錢財沒丟,乾糧沒丟,刀也沒丟。

看來街上不僅人少了,連治安都變好了。

摸完之後,他緩緩抬起頭,才發現對麵坐了個人。

“?!”尹雙赤睜大眼睛,“紀........紀師兄?”

“不是吧。”被叫做紀師兄的男子不可置信道,“掌門讓我上臨京城找你,確保你能平安抵達沸雪山腳,結果我一路到臨京城裡來,找到你是找到你了,結果你就在大街上趴著不動,還睡了一天??”

尹雙赤撓撓頭:“我昨天可是整整十二個時辰都沒睡啊。”

“.........”於是紀師兄思量了一下,“好吧,那樣還能接受。”

“慢。”他又抬手,“你的馬呢?”

“被偷了。”尹雙赤回答。

“行啊好師弟,真有你的。”

“..........”

隨後,兩人共同陷入了沉默。

果然這種史詩級彆的征程途中,出現睡一覺馬就被賊匪偷了的事情會顯得很突兀,讓人無法理解。

“刀呢?”紀師兄又問,“刀總不能丟了吧?”

“那怎麼可能?”尹雙赤伸手向後往刀柄上摸了一把,“我自己人丟了都不可能把這玩意弄丟的!”

“怎麼樣?路上使了沒?祖師門的遺物好用嗎?是不是和普通的刀天差地彆?”於是他接連好奇問道。

想了想,尹雙赤放小聲音,猶豫道:“說實話,其實我沒感覺到什麼特殊之處。”

“是嗎?”紀師兄不解,“算了,反正你小子對這些東西也不了解,□□讓我看看。”

唰的一聲,尹雙赤便把那把無名刀□□,放在桌上。

寒光閃爍。

但是寒光閃爍,隻能證明這是一把非常新的刀。

兩人又研究了一番。

“嗯,果然.........”紀師兄點頭。

“怎麼樣怎麼樣?你看出玄機來了?”

“完全沒看出來。”他得出結論。

尹雙赤:“..........”

不過,祖師門那一代的東西流傳到今天,理念有差彆也正常。

這是把很好用的刀,雖然暫時沒發現什麼特殊之處,也很普通,但是它很好用,這就足夠了。

再說了,真要挑選個砍樹方便的工具,那也應該是斧頭才對,天底下哪有用刀砍樹的。

要是祖師門想把這檔大事打造得有趣味一些,那也應該是用這把刀在山頂上殺頭山豬,然後山豬肚子裡掉出鑰匙,再用鑰匙開石頭門,最後到手的是一把砍樹斧頭。這才合理。

這麼一想,尹雙赤瞬間釋然了。

“這一夜過去,再過十二個時辰,元春日可就到了。”紀師兄說,“掌門是跟我說千萬不要插手,隻在遠處看著保你性命就行,不過,你打算繼續慢慢走過去?”

“我倒是想有匹馬呀。”尹雙赤收起刀,回答道,“可是彆說我的了,連少掌門的馬都死在城郊半路上了。”

紀師兄剛要嘲笑兩聲,隨後眉頭一蹙:“少掌門?”

“嗯。”尹雙赤點頭,“昨晚就在城郊外麵遇見的。凶得要命,還讓我離他遠點,現在這會兒,都不知道走到哪兒了。”

聽罷,紀師兄站起身來:“少掌門?嗯,少掌門........”

“雖然我們少掌門在門派裡存在感確實不高,還經常偷偷下山往外跑玩失蹤,但是紀師兄你也不用擺出一副想不起來他是誰的樣子吧?”

“不是。”他雙手往桌子上一拍,看向尹雙赤,“掌門根本沒讓他來啊。”

“?”尹雙赤不自覺張開了嘴巴,“那他是怎麼下來的?”

“不不不,不對不對,我下山的時候掌門還在.........”紀師兄原地轉悠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陸暮南.........我得回去一趟。”

“那我呢?”

“我的馬就栓在後麵的驛站。”紀師兄說,“騎上它,越早到沸雪山腳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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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臨京城。夜。

一路騎馬,終於在圓月當空之前追上了陸暮南的蹤跡。

果然四條腿的跑得還是要比兩條腿的快。

至此,已經到了臨京城的北麵邊緣。

吸取了在烏家莊的教訓,這回尹雙赤決定離前麵的尚書府遠遠的。

尚書府燈影搖曳,窗內不斷走過人影,門口的守衛昏昏欲睡。

結果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陸暮南從大門走了進去。

“?”尹雙赤低下頭蹙眉,“你小子什麼時候結識的尚書啊。”

陸暮南走進去之後,便再沒有出來的跡象。

以自己的頭腦.........不,準確的說是以絕大部分的人的頭腦,都不會想到通向沸雪山的道路,正藏在眼前剛剛被抄家的尚書府中。

這樣進去,有多大可能不被發現?

而少掌門這個時候跑過來,就算他想先於自己搶過祖師門的遺願,由他來斬斷巨樹的根係,可是他連刀都沒有,上去了能乾嘛?倒把垂楊柳嗎?

尹雙赤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於是他決定繞路走。

這個想法閃現完之後,他便立刻快馬加鞭從背麵出城,向山腳跑去。

夜幕中,山腳亂石堆積,未融的大雪覆蓋在其上,反射著淡淡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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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沸雪池。夜。

轉過身看見來人,鬱沉了然地笑了一聲。

其中包含的情感,比了然更多的是輕蔑。

“我給你帶來了。”陸暮南說。

他抬臂,一把將手中的刀扔了過去。

鬱沉穩穩接住,握住刀柄,猛然抽出。

垂目,眼神在刀刃上細細描摹了片刻後,他抬起雙眼。

“你在騙我。”鬱沉眼角微微抽搐,“這可不是什麼你們祖師門應該流傳下來的刀。”

“信不信由你。”陸暮南瞥了一眼不斷翻騰著白氣的沸雪池和其中的少女,仰臉看向鬱沉,

“兵器譜此類雲雲,整個臨京城你也隻能相信我。斬斷巨樹根係的用材,並非以尋常寶刀的標準可以類比。這就是那一把刀。”

看著他的神色,鬱沉收起刀,盯著他的眼睛緩緩走進。

“這麼說來,這是你從那個廢物身上狸貓換太子得來的?”鬱沉走到他的身側,笑了笑,“他沒追上你?”

“後來追上了,不過那個時候已經無濟於事,他懷疑不了我。”陸暮南說,“可惜城郊風雪過大,那匹快馬已經死在半路上了。”

“將掌門關在山上,毒死同門的馬匹,將腐屍引到半路,盜取祖師門的刀,再獻給我這個逆臣賊子.........”

鬱沉像用誇獎般的口吻緩緩開口,眉眼含笑,“少掌門,你可真是個小人啊,下賤又卑劣,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看著他,陸暮南眼神微微躲閃。

“我知道。”他說。

少女趴在池邊,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兩人身上流轉。

“但是你答應了我的,會讓我去山頂。”陸暮南說,“而且會比他先去。”

“嗯,我答應過。”鬱沉點頭,突然轉臉看向沸雪池,“你看,這池中的血水,絲絲縷縷,點點滴滴,都是供奉給巨樹的。”

視野瞬間被赤紅填滿。

陸暮南怔怔道:“巨樹,理應是靠根係汲取才對。”

“我尋找巨樹根係的時候,就看見了這個溶洞。”鬱沉抬起頭,四麵環顧,“腐屍的血水在她身下彙聚成一個水潭,四麵全是密密麻麻的腐爛根係。”

在使用代詞“她”的時候,鬱沉的神情完全不像在提一個近在咫尺的人,而像是在說一個遙遠的存在。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池中的血水,會直接被帶上山頂的巨樹?”陸暮南幾乎是逼迫自己把目光從沸雪池中移開。

鬱沉沒回答。

“還有一日便是元春。”他說,“如果你執意想從那個廢物的手中搶下你們祖師門的遺願的話,那也要啟程了。山頂的情況誰都不清楚,你應該提前去查明一番。”

“密道在哪兒?”陸暮南問。

鬱沉轉過身,看向他:“沸雪池下。”

“你要把其中的血水給放乾?”

“嗯,這是其中一環,要留到臨近元春日時才能動作。”鬱沉輕輕咬字,“可惜,你現在就得去。”

陸暮南蹙眉:“那我要怎麼.........”

話音未落,寒光閃過,刀刃穿胸。

他瞳孔一顫,費解地低頭向自己的胸膛看了一眼。

撕心裂肺的疼痛還沒來得及散布全身,鬱沉突然緊握刀柄,手腕發力,將他舉到半空。

陸暮南微微張開嘴,蹙起眉頭,仍舊盯著自己的胸膛。臉龐上的神情隻有費解。

他感覺血液正在從自己的五臟六腑流出,從嘴角、眼眶奔湧,直到視野之內除了赤紅一片,彆無他物。

撲通。

鬱沉淩空將刀刃抽出。

隨後

,他像塊石頭一樣,直直栽進沸雪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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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沸雪池外溶洞。夜。

“!!!”

尹雙赤拚命捂住嘴。

他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順著山腳爬上半山腰,再從一個巨大的灌木叢包圍的雪洞中很不體麵地滾進這個溶洞,最後順著水流的聲音一路摸到了這裡。

這裡位於溶洞的頂上,是通往這個洞穴的另一條通道。

剛剛蹲下,就看到了這一幕。

少掌門死了。

隨後,他說出了一句並不太合時宜的話:“那是誰啊?”

“那是宰相啊。”一個聲音從耳側傳來,“這你都不認識?”

“?!..........”

像是有先見之明,這個聲音的主人非常及時地捂住了他的嘴。

在確認了他頭腦清醒之後,便鬆開手。

腦中,剛剛陸暮南被刀尖挑起又跑進沸雪池中的畫麵並未淡去。

尹雙赤不太明白自己究竟被卷進了一個怎樣的事端中。

所以,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他隻是愣愣地再次拋出第二個問題:“那你又是誰啊?”

“我?”那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下方沸雪池的動靜,隨口道,“沈薇,當朝君主蘇木辛麾下派遣軍小隊長天下第一密探是也!”

“哦。”尹雙赤點點頭,對於這個過長的名號不是很有想法,“那我叫.........”

“都說了我是第一密探,要是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我跟你趴在這個洞上麵跟你一起賊頭賊腦的,我有毛病?”

雖然人生的前半段都是在山上跟同門混的,但是沉刀派好歹也是江湖第一大門派,外界的消息還是非常靈通,不過尹雙赤不怎麼願意聽就是了。

所以這些名詞他都知道,隻是對不上人。

話糙理不糙,尹雙赤覺得這個沈薇說得很對。

“那是你少掌門啊?”她問。

“嗯。”尹雙赤輕聲道。

石縫的視野中,陸暮南的身體還在隨著池水的水波飄搖。

“他這樣被弄死,你一點反應都沒有?”沈薇又問。

“就是因為太多了,所以反而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尹雙赤回答,“我覺得好奇怪啊。”

“哪裡奇怪?”

“人心啊,天下啊,江湖之類的。”

“..........”沈薇皺眉,“仁兄啊,大廈將傾了,逆臣賊子謀劃已久的野心就要在元春日得逞了,你擱這兒吟詩呢?”

尹雙赤懨懨道:“抱歉。”

這句話倒不是假話。他從來沒有想過山下的世界是這般模樣。

至少........

至少不會有這種看一眼就令人膽寒的,詭譎妖異至極的血色池水。

“不過你說的事情,他究竟準備怎麼做?”他問。

“算了,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人肯定理解不了。”沈薇不滿地擺擺手。

下方,鬱沉和侍女都離開了,估計是要順著密道一路回到尚書府。

偌大的溶洞隻剩水滴的滴答聲。

“簡而言之,鳶雪會在元春日某個不確定的時間第二次降下,而宰相他又故意向吾君露出馬腳,逼迫朝軍出城,屆時沸雪山的山腳,免不了一戰。”

沈薇說,“用突如其來的鳶雪把朝中剩餘的兵士官員變成腐屍,再一網打儘,到時候,他想在吾君的主座上倒立都行。這是我剛剛得出的結論。”

於是尹雙赤思考了一下倒立的事情。

不知怎的,他心情悲痛又沉重,這種事情就更容易占據高地。

“所以,我現在就要上

去?”這回是尹雙赤自己對自己的提問。

“該怎麼做,你就算再傻,肯定也比我清楚。”沈薇回答,“事不宜遲,我先回朝了,你就抓緊時間去山頂吧。”

說完,她縱身從洞口攀著藤條一閃而過。

“怎麼像個臨時跑過來的人一樣?”尹雙赤看著她的背影不解道。

難道說山外的江湖都這樣?

先不去思考這些問題,外麵的太陽就要升起,距離元春日越來越近了。

他得上山砍樹。

踩著溶洞上方的石塊,尹雙赤伸手拽過剛剛沈薇順著爬上去的藤條。

尚且不知道去往山頂的方法,按照爬上半山腰的經驗,努努力說不定還有希望。

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時至今日都沒有人成功登頂過這座雪山。

“哢嚓。”

隨著清脆的聲響,藤條斷裂。

尹雙赤心中一驚,連忙踩住腳下的石塊。

“砰。”石塊碎裂。

“?”

他看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手心。

好吧。

脊背朝下,他絲毫沒有掙紮之力地向著沸雪池栽了下去。

撲通一聲,濺起巨大的水花。

溫熱從四麵八方環繞而來,血腥氣瞬間充斥進鼻腔。

在下墜的過程中,尹雙赤的腦中閃過了很多東西。對不起爹娘,對不起祖師門,對不起掌門,對不起紀師兄,對不起天下,對不起刀.........對不起破廟裡麵的陳落桐和思思小狗,以後他們連貢品都沒得吃了。

沸雪池比想象的要深。

先是下沉之後,觸底,又緩慢浮起。

然後——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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