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慕容。大部分人,理解不了革命。你心裡知道,所以你會用他們的語言和他們去妥協、交流。他們能理解的是‘利益’和‘侵占’。而你成功用一場‘毀滅’證明給他們看了,即便他們不能理解你做的事,他們能相信你做的所有決定事實上都是正確的。”
慕容宇華神情中漸漸流露出幾分痛苦:“可我本意是為了那些受到壓迫的人。”
“誰又能否認這一點呢?”穀三說著,忽然間搖了搖頭,“但是當你開槍的那一刻,所有人無非都在遭受壓迫。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每一個人也都是加害者。李家大宅中所有的人今天都會死,你知道嗎?”
“……因為我們?”
“因為我們,因為李漢東,因為我。他們是尋求庇護的幫凶,可同樣也是你口中受到壓迫的人。”
“李漢東有十四位太太,她們都會沒命。”
“對。還有他的家仆、手下,所有人都會在這場暴亂中受牽連,喪命火場之中。”
慕容宇華是很難忽略這些道德譴責和心理壓力的,他喪氣地抱住了自己手臂:“但我本意不是這樣的。她們同樣都是受害者。我沒想過……我真的沒想過將她們牽扯進來。”
“但在民眾眼中,那些你想要幫助的民眾眼中,她們身上隻有一個符號:李漢東。那個你口中該被推翻打·倒的人。”
“我想推翻的隻是他。”
“但他身邊的人何嘗又不是靠著他享受一切?你能說明白其中誰對誰錯嗎?”
“她們之中也許也還有善良正直的人。”
“可他們已經站在了對麵,以我們敵人的身份出場,也許有人會活下來,那她足夠幸運,也許他們今天就死了,那的確也是命運不幸。”
“有的人隻是沒有勇氣去反抗,我以為能為她們帶來反抗的信心和力量。”
“不,你帶去的隻有混亂。你以暴力去推翻暴力的時候,就會有著這樣的結果。所有一切都是不可控的,士兵、子彈、殺戮,還有人性。這些都不可控。”
說完這些,穀三望著慕容宇華幾乎要崩潰的神情,決定還是不再繼續深入過分現實的話題了,她拍了拍慕容宇華的肩,做起最後總結。
“你理論中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境。也許夢境會把你所想要的一切都安排妥當,讓你心想事成,在那裡每一個人都是道德崇高的英勇鬥士,每一個人都願意像你一樣,為了彆人付出生命,每一個人都願意遵守自己的道德底線,放過弱者,管理好情緒,絕不因為憎恨奪取他人的生命。”
穀三說這話的時候,總覺得彌漫著霧氣的水麵上,像是出現另一個世界為了所有人奔走的慕容宇華。
他的善良救下了許多人的性命,他的善良也最終將他帶入敵人的陷阱。
“可惜你我身處現實,現實就是所有人不過都是恣睢求生的蛆蟲,在亂世之中尋求一個活命的機會。沒有人能在長久壓迫之下還能保持那麼強的道德感。道德感,是生活安逸者的獨有天賦,但卻是苦苦求生者永遠觸碰不到的東西。”
硝煙味順著河麵傳了過來,也許明天一早,那群閉門不出的百姓就會走出家門,來到李家大宅的廢墟上分去最後的一片瓦。
但他們絕不會想到慕容宇華所說的那一切,關於資源分配,關於階級的崩盤,關於所有人的自由。不,沒有,人們所能想到的隻有李漢東死了,新的軍閥一定又會出現,今天的米糧價錢又會因為這件事到幾毛幾分一斤。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慕容宇華對上穀三那一雙一貫漠然又清醒的瞳孔:“難道說……這件事一定要有一個領袖出現嗎?”
“我沒有這樣說,這個答案必須由你自己找尋。”穀三說完這句話後,彆過頭望向仍然燃燒的城市,不斷上竄的火苗,“現在還沒到你思前想後氣餒的時候。我們還有最後一場仗要打。李家大宅被攻打下來,他兒子也該回來了。彆忘了,我們給他留下了戰書。穆家夫婦的仇,我們還得替小穗兒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