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淑妃的住處,範答應一路小碎步快步走回了自己房內,一進屋便泄憤般將桌上的物件統統都往地上一砸,扭頭朝著主位的方向怒罵:“賤人有什麼了不起的!你自己的肚子不也沒有動靜嗎!除了罵我,還有什麼本事!”
婢女忙上前拉住她:“小主消消氣,若是叫淑妃娘娘的人聽去,小主您少不了又要受苦了。”
範答應聽了這話坐下來又是委屈的嚎啕大哭。說來她年紀本來就小,打小父母捧在掌心,偏生入了宮要受這個苦。然而這宮裡的女子又有幾個不是父母從小就寵愛到大的呢?那個不是入了宮之後漸漸褪去青澀,不得不張牙舞爪地做出一副惡鬼的姿態來?
儲秀宮的事兒暫且按下不表,再說回清音閣。
穀三自打在清音閣紮營以後,由原來整日警惕顧忌,漸漸也開始放鬆下來,到處亂逛,遛貓逗狗、上房揭瓦,沒事兒打兩隻鴿子,無聊還搞個燒烤。
碧溪也從一開始的嫌棄與不滿,到如今甚至會跟著她一塊偷溜到禦膳房酒窖裡頭偷酒喝。真不知道哪個宮的人會過成他們這樣的。
至於趙媛兒,整日待在屋中就是畫畫。畫人,畫物。而後有一天,她忽然將自己存著的珠寶首飾一樣樣都翻找出來,將其中的物件磨成粉,又叫碧溪幫著拉出一塊大布,用那些個珊瑚、寶石開始畫一幅大畫。
那時候已經開始入夏了,雨水漸豐,穀三也不大愛出去,坐在門廊下嗑著瓜子,喝著酒。沒有皇上來沒有這恩寵也好,清音閣仿佛在宮裡就不存在,他人不管不顧,閣內的人也自得其樂。要是哪天皇帝來了,一走進來瞧著是座農家樂,還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偶爾穀三也惦記著趙媛兒說的事,到了六月底,趙媛兒終於開口了。
“成了。”
她說。
她當時一共潛心畫了兩幅畫,一副用料昂貴,將她許多首飾珠寶都耗儘了,畫的是皇帝小像。這一幅她自己裱好了放在床頭掛著。穀三偶爾進來是看到,雖說不認識皇帝,但多少看著那明黃色的衣著也知道是誰。她嗤之以鼻,說就這麼一個玩意兒占著一群女人,一大座公園,一顆腦袋瓜子卻霸著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位置。
又說這種獨斷專權的人不論換做是誰,最後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穀三這些日子在宮裡和幽靈一樣到處飄忽,也見了不少為這個人痛哭流涕的女人,著實費解不已。又對趙媛兒說,聽她先前的話本該對著人失望透頂,怎麼還畫一幅小像掛起來了。
趙媛兒當時也並不生氣,隻是笑笑,看著那副栩栩如生的畫像與穀三道:“這個人,我心裡頭早就對他沒有感情了。隻是他在這座宮宇之中,所代表的並不是感情。是權力,是至高無上的榮耀。隻要他高興,他願意,他就能讓我的家族就此昌盛繁榮。”
趙媛兒在這件事上早就已經看得通透,這幅畫壓根不是為了情而畫的,她是為了自己的命運畫的。當初在德妃那兒所聽一席話,讓她不得不認清這個事實。她當然可以選擇在這小小一方天地間,躬耕勞作、整日繪畫了卻餘生,不爭名奪利,再也無所謂皇帝的恩寵又給了誰,可隻要她還想要權,想要利,想要三公主不會再另一位母妃手下成為她沒有血緣的女兒——
她就隻能鬥。
德妃當初所言,她一字都無法反駁,因為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可她不會永遠都身處低穀的。
“原我是從未想過,一個人的情愛最終不過是手頭用以爭名奪利的利器。可如今我已經想明白了,那個人所給的情愛從來都不是情愛。他也配不上我們的一腔盛情,也就隻夠被他人當做是爭名奪利的手段。”
這幅畫就是為了這一步棋而畫下的。而另一幅,用材也並不一般,所用畫布就是綢緞,而後畫完的畫麵上細細密密還封上一層蠟。封蠟這事兒耗了不少趙媛兒的心力,為的就是不會遇水化開,壞了整一張畫。
那畫上畫的正是珍若。她一共是畫了兩幅,一模一樣,一般動作,一副封了蠟一副沒有。畫上的珍若作出事那天的打扮,穿著的天青色的裙,手上還帶著那隻琺琅鐲。趙媛兒筆下的她就站在荷塘邊上,神情戚戚,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