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到底跟時清不同,她不會表現的那麼明顯。
不像時清,邊津津有味地啃著瓜,邊眼睛放光地朝戲台子上看。
眾人起初不知道這禮部排的是什麼新戲,想著莫不是老酒裝新瓶那一套,乍一看挺新的,但仔細品又沒點新滋味。
直到真假庶女上來,大家這才猛地抽了口涼氣,全都下意識地朝錢大人看過去。
好家夥,這也太新了點!
戲裡講的是自幼厭惡自己出身的庶女,費勁一切心機成了嫡女,在滿手鮮血跟罪惡下,得到了本來不該屬於她的一切。
這不就是在說錢大人的事情嗎?無非是戲台子上的主角換了個名字而已。
畢竟前兩天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大家又不是沒聽說過,現在跟戲結合起來,很難讓人不聯想到錢母。
再加上這戲是錢府世女錢煥煥親自排的,就更耐人尋味了。
戶部侍郎越看越心驚,感覺錢世女是把錢家的事情搬到了戲台子上。
但凡這幾日聽過傳聞的人都應該能猜出來,這個偷天換日改變身份的人,分明是錢大人本人。
她擦著額頭冷汗輕聲喚錢大人,“大人,大人……”
群臣的目光也隱晦地掃過去,連君後都品出些不對勁來。
皇上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繼續看。
她猜到今天錢家可能有出大戲要唱,便沒讓身體抱恙好幾日的錢貴君過來,免得他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而錢大人明顯有些走神,眼睛看的是戲台子,心思卻不在上麵。
戶部侍郎喚了好幾聲,她才回神。
錢大人皺眉看向戶部侍郎,戶部侍郎也不能說什麼,隻伸手朝戲台子的方向指了指。
戲有什麼好看的?
錢煥煥的那點心思從來不放在正事上。
錢大人心裡不甚耐煩,手搭在膝蓋上往後看去。
這會兒戲中正講到庶女的內心剖白:
“可恨我自出身就低人一等!若我是那嫡女,該是多好哇!”
鏗鏘有力得強調,配著急促得鑼聲,字字句句像是敲在人的心頭。
尤其是演庶女的那個戲子,眼神陰翳說話時表情狠毒,讓人生不起半分同情。
她右手攥拳砸在左手掌心裡,在鑼聲驟然停下時,猛地朝前看過來,像是隔著眾人在跟錢大人對視。
錢大人心頭一悸,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搭在膝蓋上的手指不由攥緊,臉上卻是麵無表情,一貫的板正嚴肅,嘴角下壓,唯有呼吸不自覺屏住。
戲子道:“既然不是嫡女,那我便成為嫡女!”
“可是府中隻能有一個女兒……”
接下來的事情顯而易見,庶女用計害死了嫡女,可憐的嫡女剛才還拉著庶女的手,親昵的喊她“小妹”。
場景一換,庶女換上了嫡女的衣服,變得光鮮亮麗起來。
但她心裡始終惶恐不安,覺得自己真正的身份遲早會被發現。
所以她開始追求權利,讓整個家族中的每一個人都依附著她而活。
她手裡像是提著無數的線,這些線的另一端在彆人身上。
她活成了主子,其他人都是她的提線木偶,要按著她的要求行事,包括她可憐的一對兒女。
女兒如同她養的盆栽,長成什麼模樣全由她說了算。
兒子則是聯姻工具,像個精致華麗的瓶子似的,被她捧著展示給人看。
戲的最後,庶女心比太高最終犯下了滔天大罪,被她手裡的這些線給束縛住。
原本豪華的府邸也被貼了封條,掌控在手裡的眾人離她而去。
她再次一無所有。
大幕即將落下時,庶女褪去本該不屬於她的衣裳,手腳被線捆住,雙膝跪地。
場上沒有半點樂聲,唯有她跪在敗落的舞台中央低低地輕喃悔恨。
“我,終究是錯了。”
“出身高低並非罪過,有罪的是這顆妒忌貪婪之心呐。”
愧疚痛苦地聲音夏然而止,場上一陣沉默。
故事是好故事,唱戲的又是京城最好的角兒,唱功跟走位都是一等一的好,但就是沒人敢吭聲。
彆問,問就是怕被錢大人記恨。
雖然戲中的主角姓“楚”,但聽在眾人的耳朵裡,那個字就讀“錢”。
最後還是皇上帶頭鼓掌,“不錯,有意思。”
“整部戲,就屬結局最有意思。”
君後也覺得這內容夠新,夠有趣,看完有些悵然若失意猶未儘的感覺。
皇上側頭跟他輕聲說,“你若是知道這裡頭的詳情,會覺得更有意思,回頭朕細細的跟你說。”
當皇上的當然不適合跟君後聊大臣的家事。
但當妻主的完全可以跟夫郎聊啊。
皇上跟君後是結發妻夫,她那點小喜好,君後清楚的很,不由笑著說,“好。”
由兩人起頭,眾人才敢跟著附和,“是啊是啊,這戲不錯,很有意思。”
至於皇上剛才說的結局好,眾人隻當戲裡庶女幡然醒悟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被她控製的眾人重獲自由,所有人都歡歡喜喜。
時清卻多想了一下,抬眼朝錢煥煥看去。
錢大人不是個好母親,錢煥煥跟錢燦燦卻不算壞孩子。
到結局,還在暗示錢母主動認錯把不屬於她的“衣裳”脫掉,方能保住全家平安。
時清感覺,難。
有些東西,沾手後就很難放開了,更何況是錢大人這樣的。
錢大人下顎緊繃,目光沉沉地看向戲台子下麵的錢煥煥。
胸口火氣不停翻湧,硬是忍著沒發出來。
她想過“謠言”這事會是錢燦燦乾的,但萬萬沒想過錢煥煥能乾出這事!
到底是人前,錢大人繃著張臉,好像戲台子上唱的故事跟她沒有半文錢的關係,咬碎了牙擠出聲音,“真是好戲。”
而不遠處的錢煥煥則是垂眸不跟她對視。
她給過母親無數次機會,包括今天這出戲都是在救她,可惜母親執迷不悟,沒看懂其中深意。
戲唱完,皇上開口賞賜。
錢煥煥作為排戲的人,站在正中間謝禮。
本該到這兒就結束了,戲班子的人都退了下去,錢煥煥卻是站在中間保持著拱手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明顯有話要說。
錢大人眼皮瘋狂跳動,心中不安的感覺更盛,沒忍住站起來。
剛才戲台子當眾唱她的過往,錢母都咬牙忍下來了,唯有現在卻是忍不得。
她似乎猜到了錢煥煥想做什麼,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攥成拳,臉上硬擠出笑意,“煥煥,還不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