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林棠(1 / 2)

“咱們家一向人丁稀薄, 支庶不盛,同族中仍在五服內的,便隻有你一位堂叔。”林如海心情激蕩了那一時, 便勉強自己平複, 先出聲和雪雁說無事, 便同林黛玉講起從前的事。

服侍了她數年,與她情同姐妹的丫鬟竟然真的可能是她的姐妹, 林黛玉心內又是激動, 又是悔愧沒早些發現,心緒更加紛亂:“那……這位堂叔的名諱便是‘林溫’?”

林如海點頭, 長歎一聲。

“那還等什麼?”林黛玉忙說, “爹爹,我這就去把姐姐請來,咱們問清楚了,若她真是堂叔家裡走失的女兒,趁著大年裡送她和家人團聚, 既是全了我們這些年的情分, 也是一樁極好的事。”

林黛玉說著就要走, 林如海卻道:“玉兒, 你且等等。”

“還要等什麼?”林黛玉不解。

看著女兒真心高興, 急著去叫人, 林如海忽然覺得他有些不好開口了。

林家雖然不比彆家繁盛, 族人親朋眾多,一家出事,多少家相幫,但溫堂弟也曾中舉,在姑蘇老家也頗有些人望。

溫堂弟女兒走失之事鬨得不小, 他那時正在浙江參政道任上,聽得這消息,也派人各處打點尋找,姑蘇官府也不敢懈怠,終究還是沒把那孩子找回來。

林如海記得清楚,林溫家的女兒走失那年,林黛玉才兩三歲,賈敏才生下兒子,他們夫妻三十餘歲才得了子女,把孩子愛如珍寶,如何能聽得這事?賈敏連做了好幾日噩夢,怕林黛玉也找不見了,還曾把此事寫在信上,對賈母好一番歎惋。

已對賈母生疑有隙,林如海難免多思。況且林溫和他夫人已經……

“事情還沒作準,不宜聲張,還是先讓雪雁去把她請過來。不然你一動,眾人皆知,萬一不是,豈不兩相尷尬?‘林溫’也不是什麼罕見的名字。”林如海道。

林黛玉聽了有理,便對門外說:“雪雁,你去西邊把……青鷺姐姐請來,就說爹爹有話想問她幾句。”

雪雁一肚子疑惑,聽命去了。林黛玉也不坐下,在屋內踱步:“爹爹,若她真是堂叔家的女兒,那這些年她服侍我,我……”

林如海心中自然是女兒更重,忙道:“這如何怪得了你!她是被拐子拐了去的,非是你讓她走失的,況且若不是你同她好,存了善心,隻怕她也尋不回家裡人。”

“爹爹怎麼這麼說?”林黛玉隱約聽出不對,“難道是,溫堂叔家出了什麼變故?”

林如海不意女兒如此敏銳,一時不好明說:“你彆忙,先看她是不是。你快坐,路上走了一個月,難道不累?”

林黛玉再問,林如海總不肯說,她隻得坐了,暗暗祈禱爹爹的身子無事,“青鷺”姐姐的家人也都平安才好。

被雪雁單獨叫出來,說林如海有話問她,林棠問雪雁究竟是何事,見雪雁也不知道,想起林如海今日看她的目光,她猜測林如海找她去問話,應是想試探她對林黛玉是否真心。

林如海如此能想得周全,如此警醒,處處替林黛玉打算,讓林棠又高興——他這麼看重林黛玉,說明林黛玉的態度對他很重要,又微妙——在這種地方這麼仔細,怎麼不想想讓林黛玉住在過世母親的院子裡合適不合適?又緊張——她自認兩世見識的不少,卻沒有信心在三品高官的眼下全然瞞得住一切。

從西耳房到東耳房的路不遠,沒時間細想各種情況下她都應該怎麼應對,林棠就已經到了林如海麵前。

但林如海命雪雁出去後,問她的第一句話是:“聽玉兒說,你記得你家鄉在姑蘇?”

和父親久彆重逢的第一日,黛玉就為她的事開口了嗎?

林棠抬頭看林黛玉,發現林黛玉的神色有些古怪,透著隱隱的激動和期待。

她再看林如海,雖然看她的目光仍是帶著審視,卻比下午時柔和了些許。

這是怎麼了?

林棠說:“回姑老爺的話,我恍惚記得家鄉當是在姑蘇。”她便把想起來的母親帶她去寒山寺,中元去看燈會這些說了。

林如海又問:“你父親叫什麼?”

林棠道:“家父的姓名當是‘林溫’。”

她發現林如海的麵色變得更加嚴肅,眼中的懷疑也變多了。

難道原身的父親有什麼問題?

“請姑老爺恕我唐突無禮,難道……姑老爺認得家父?”林如海不說話,林棠便主動問了。

林如海沒有責問林棠發問,也沒有回答林棠,他問:“你大約幾歲被拐的?可還記得些彆的什麼?比如家裡屋子什麼樣?都有什麼東西?”

林棠確認“林溫”這個名字確實是有問題。

她隻猶豫了幾秒鐘,就回道:“我幾歲被拐記不太清了,約莫是四五歲、五六歲,隻記得家裡有個院子種著幾株海棠樹,還有梨樹,我娘和我說,我的名字就是海棠開得熱烈的意思。”

已然是奴婢之身,就算“林溫”是個罪大惡極之徒,她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海棠樹,梨樹……”喃喃念了幾遍,林如海難掩激動。

敏兒當年給嶽母寫信時,他們一家和溫堂弟分隔兩地,敏兒從未去過溫堂弟家裡,就連他也是這兩年去過了才知道,溫堂弟院子裡仍種著垂絲海棠,他們夫妻一直想把女兒找回來!

“孩子……”林如海站起來,牢牢的盯著林棠不放,“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

看林如海如此情狀,電光火石間,一個從來沒被林棠考慮過的可能浮現在了她的心頭。

她腦海中一片空白。

“林茜棠。”林棠眼眶裡蓄滿了淚水,她閉上眼睛,淚珠從她光潔的皮膚上劃過。

“我叫林茜棠。”

林如海跌坐回椅子上。

林黛玉站了起來。

“爹爹!姐姐真的是……”林黛玉站在原地,想走到林棠身邊,又覺得不敢麵對她。

林如海啞聲道:“大約真的是她。”

她是誰?他們父女究竟在打什麼啞謎?她的父母和林如海有什麼關係?

涉及自己的身世,林棠心中難得泛起焦躁。

“姑老爺,您既認得我的父母,那家父家母現在何處,您可知道?”她忍淚問。

記憶裡,她這輩子的父母感情和睦,就算她是個女兒,也不似她上輩子的父母那樣視她為草芥,他們極疼愛她,視她如珠如寶。

是她生來就沒有福氣,所以不管在什麼時代,什麼地方,都得不到父母的疼愛嗎?

林如海本就正又愧悔又遺憾,聽得林棠此問,他麵色更灰敗了兩分,一時沒有說話。

“爹爹,您快說啊!”林黛玉急得扯林如海的袖子,“姐姐還等著您說呢,您不說,我就說了!”

到了這個世界後,這是林棠頭一次心甘情願的對人屈膝。

她深深拜下,懇求林如海:“若姑老爺知道我的身世,還請姑老爺……”

“你不當叫我‘姑老爺’。”林如海開口了,“你該叫我一聲伯父。”

林如海竟然是她的“伯父”嗎?

她曾經猜測過,她父親姓林,林如海也姓林,又都是姑蘇人士,可能彼此之間相識。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她可能是林如海的親戚。

怔了不知多久,林棠抬頭問:“可是,我聽人說,您並沒有兄弟姊妹。”

不管是在書裡還是在寧榮二府人的口中,林如海都沒有什麼男性近親。

“你父親與我本是一脈,他的祖父與我的祖父是嫡親的兄弟。林家支庶不盛,你父親就是我在族中最親的堂弟了。”林如海歎道。

宗族關係過於複雜,林棠在心中算了好一會兒,才算出來,問:“那您與我父親,便是寧榮二府敬大老爺和赦大老爺的關係?”

林如海點頭,他心情平複了些許,見林棠還拜在地上,忙道:“玉兒,快把你姐姐扶起來。”

林黛玉忙下來對林棠伸手,林棠還沒從她身份的變化裡回過神,就這麼把手遞給了林黛玉。

“姐姐,我……”林黛玉心中多少話,隻說不出來。

林棠還有一定要問清楚林如海的話:“請問姑……伯父,那我父母現在究竟在何處?請您告訴我。”

林黛玉想及從一開始林如海就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心中隱隱不安。

明知人已經認了回來,再瞞也瞞不了多久,林如海在官場上對多少心思各異的官宦鹽商都應付得來,此時卻對兩個小女兒不敢開口。

“雪雁,你去著人叫林豐、林茂、曹華三家人,讓他們把溫老爺家裡來的那兩個女人請來,再讓廚房拿熱熱的牛乳茶,各色點心送來。”他先吩咐在堂屋的雪雁,又道:“你兩個先坐。”

林黛玉定要林棠坐在上首,林棠坐下,她自搬了椅子坐在林棠旁邊。

兩個人的手緊緊交握,林棠喝了一口林如海親倒的茶,說:“請伯父隻管和我說,便是家父家母都……不在了,我早些知道,也好早日守孝,全了做女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