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驗證(1 / 2)

自甄家入京後, 分明已經入春,天氣漸暖,百花綻放, 可寧榮二府卻還似在冬日一般, 氣氛冷肅,少見笑聲。

寧國公府還好,賈珍尤氏回自家還能稍鬆快些,但榮國公府上至賈赦邢夫人,下至掃灑的婆子小丫頭,無不是謹言慎行, 處處小心,生怕這時候惹惱了賈母, 討不著好兒。

這日,邢夫人傍晚給賈母請安畢, 斂聲屏氣的退出去上車回東院, 一進了自己屋門, 坐下茶都沒喝一口, 就和陪房抱怨道:“姑太太都沒了幾年了,老太太還指望姑老爺和先前似的, 事事順著呢?”

陪房王善保家的先往門口瞄一眼, 才湊到邢夫人身邊,壓低聲音道:“姑老爺一直沒續娶, 老太太自然還當姑老爺是自家人。”

邢夫人“嗤”了一聲:“姑太太沒的那年, 姑老爺才四十出頭, 還是三品的高官,若要續弦,也是人家搶著把姑娘嫁他。姑老爺不續娶已經很對得起姑太太和老太太了, 老太太還不知足,還想讓姑老爺違抗皇命,不查甄家的事?咱們家是姑老爺的嶽家,甄家和林家算什麼。姑老爺今兒調回京任戶部侍郎,老太太不高興,姑老爺順她的意,咱家能給姑老爺升官還是怎地?”

王善保家的沒立時接話,邢夫人瞪眼,問:“怎麼,我說的有什麼不是?”

“哎呦,太太,我是在想,姑老爺算仁至義儘了,可甄家這一倒,咱們家若也……這不是……”王善保忙說。

“你說的這倒也是。”邢夫人心煩意亂,最後索性道,“管那些做什麼,這個家便是好,咱們又有多少好處?還不是什麼都儘著二房。現在倒黴的也隻是老太太的侄女兒,還有二太太的娘家嫂子,咱們隻管過自己的,看熱鬨罷了。”

今日賈母並沒同賈寶玉和三春用晚飯。邢夫人走後,賈母命李紈帶賈寶玉三春自去吃飯,她吃了,又命王夫人和王熙鳳就在她這裡用飯畢,歎道:“甄家算是倒了,她家的女眷倒蒙聖恩,還有個住處。終究是當年甄貴妃的情麵還在。”

她問:“咱家在甄家是不是還存著五萬銀子?”

王夫人道:“還是二十年前存著的,這些年咱家不缺銀錢,也沒拿去。”

賈母便道:“他家已經這樣,依我看,這五萬銀子就算了。你回去告訴你老爺我的意思,讓他們爺們外頭商量好了來回我。”

王夫人領命,說:“甄家奴才都沒入官府,隻怕他家女眷現今都得自己動手裁衣做飯了,縱還有些嫁妝,也得顧著以後。”

賈母想了一想,道:“派幾個妥當人去,送三千銀子,隻說是親戚們以往的情分,給孩子們裁件衣裳穿罷。罪名已下,咱家彆的做不成,也就隻能儘這點子力了。誰家還沒有個艱難的時候?今日是甄家,誰知咱家將來如何。”

平日還不覺得,到了這等時候,賈母才無比清楚的認識到,寧榮兩府雖是國公府邸,恩封未斷,但真論起在能朝廷上說得上話的人,竟是一個也無,全是靠著王史兩家的親戚。從前還有個女婿林家,現在也不算數了。

“倒不知元春在宮裡如何了。”賈母忽然道。

除夕未能得見元春,一直是王夫人心裡的一樁事。現聽賈母說起,她不禁歎道:“元春入宮這些年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有個結果。”

賈母也歎:“本來我還想著進宮求求太後娘娘,可現在這光景,還是再過幾個月,風聲過去了再說罷。”

王夫人輕輕應了一聲。

王熙鳳平日慣會說笑話,討賈母開心,今日在賈母王夫人身邊卻一句話也不說,隻管服侍。

等賈母王夫人商議完了事,她隨王夫人告退,又先送王夫人回房,方自己回了院子。

賈璉也比平日回來的早,王熙鳳到屋裡時,他已經梳洗過換了家常衣裳。

王熙鳳一進門見了賈璉,也不問好了,隻叫一聲:“二爺。”便往椅上一坐,一疊連聲的喚人捶背上茶。

賈璉便來至王熙鳳身邊,親給她捏肩膀,問:“奶奶可吃飯了?”

“在老太太那裡隨便吃了幾口。”王熙鳳被捏得叫出了聲,“二爺再往下頭捶捶。”

“再給你傳飯吃些?”賈璉問。

“還是算了。”王熙鳳搖頭,“讓老太太知道了不好。再說,我也沒心思吃飯了。”

王熙鳳被捏得渾身放鬆,賈璉甩甩酸了的手,坐下問:“老太太晚上都說什麼了?”

把甄家和賈元春的事說完,王熙鳳又道:“我看老太太這回真是下了狠心,要讓寶玉好生讀書了。”

賈璉聽了一笑:“往年二老爺哪次教育寶玉,老太太不攔著?連二太太都不好管兒子。現在老太太八成也就是那麼一說罷了。”

王熙鳳道:“我看不像。”

“老太太親口說的,甄家本來比咱家還強,先有一位甄貴妃在宮裡,雖然貴妃沒了,想必在上皇那裡還有情麵,甄家老爺本來任著金陵織造,咱們家隻有二老爺是工部員外郎,這更強了不知多少。甄家也是開國的功臣,不比咱們差多少,現在也說獲罪就獲罪,說抄家就抄家,誰知咱家以後何時有罪?”王熙鳳說。

“這……老太太也慮得太多了,哪兒就到了這份上。”賈璉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已開始發虛。

王熙鳳又道:“老太太說了,明兒就讓寶玉搬出去,搬到二老爺書房旁邊,環兒蘭哥兒和琮兒也一起住過去,全都按時辰和先生上課,誰也不許懈怠。”

賈璉忙問:“你說的這是真的?”

王熙鳳道:“這還有假!我哄你這個做什麼!”

賈璉驚歎道:“老太太真舍得寶玉念書了?這些年因為寶玉不愛上學,家裡連先生都攆了三四個,二老爺都不敢和人請先生來了,就因為甄家的事,老太太就不縱著寶玉了?”

王熙鳳道:“那是老太太看得遠!你想想,咱們兩府裡,敬大老爺是修仙去了,大老爺和珍大哥彆提,你也沒讀出什麼來,捐的同知,有一位珠大哥,偏早早走了,剩下蓉兒薔兒也不是讀書的料,隻剩寶玉幾個,寶玉為長,又天性比彆人聰明,老太太再不放他讀書,二十年後,咱們府裡還有誰?”

賈璉原是賈赦嫡出次子,因其兄早夭,他便是實質上的嫡長子。他讀書雖不成,但十來歲上開始管家,於世路上機變來得,並非不知世事。

王熙鳳這一番言語他聽著刺耳,卻知道說的乃是實話。

但他口中隻說:“哪兒就到了這份上了?甄家是又販賣私鹽,還縱奴欺壓百姓、強占土地,還查出多少虧空才降罪,咱家又沒這樣的事,何須如此擔憂。倒是老太太還能想起琮兒,真是不容易。”

見賈璉這樣,王熙鳳本想勸他也跟著讀書,又不想說了,隻在心內慶幸當初聽了林棠的話,沒去外頭放貸獲利。

甄家隻有一位奶奶坐了牢,罪名正是高利盤剝。

但林棠之父讓她嬸子家裡成了這樣,當家太太的娘家成了罪臣,王家之勢不如以往,她再謝林棠,也得分清親疏遠近。她和林家妹妹們的情分,大概也就隻到這裡了。

全家都或多或少為甄家獲罪感到不安,隻有賈寶玉一個萬事不愁,聽得林如海將調任回京,他在賈母王夫人麵前不敢說什麼,同李紈三春吃飯的時候,喜得直道:“太好了,林姑父回京,林妹妹必是跟著的,咱們家裡又要熱鬨了!”

賈蘭今年八歲,因他輩分小,尚還能和姑姑們一起吃飯。

聽了賈寶玉這話,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被李紈看了一眼,就專心吃飯,不說話了。

李紈也隻當沒聽見賈寶玉說了什麼,一心給小姑子們夾菜。

賈迎春慣是躲事兒的,隻顧低頭吃飯。賈惜春年紀雖小,性子卻冷,飯桌上尷尬,她全當不知道,自自在在的使喚丫頭盛湯。

隻有賈探春是賈寶玉親妹妹,怕賈寶玉這個樣兒,在賈母賈政麵前挨掛落,說:“二哥哥,隻怕林姑父就算到了京裡,兩位林姐姐也不好過來。”

“這是為什麼?他們外頭的事,難道還影響咱們?”賈寶玉忙問。

“……”賈探春竟不知怎麼答他這話,隻得道,“二哥哥你想,林大姐姐曾在咱們家做丫頭,她自然不好再來。林大姐姐不來,林姐姐來,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也不好。”

賈寶玉唉聲歎氣:“分明是一起長大,怎麼就因這些生分了?”

李紈忙道:“快吃飯罷。寶玉,吃了飯,老太太那裡還等著你睡覺呢。”

不大高興的吃了飯,賈寶玉歎道:“先是林妹妹回家了,又不許我和秦鐘上學,鳳姐姐新認了女兒,也不許我去看。雲妹妹也不常來了。隻有寶姐姐,還見了我就勸我讀書上進,倒沒意思。”

賈探春欲再說幾句,李紈緊著給她使眼色,她隻好不再說什麼。

等打聽了王夫人王熙鳳從賈母處走了,她才同嫂子和姐妹們一起給賈母請了安,回王夫人處預備歇息。

賈寶玉還欲同賈母商議,等林家進京接了林黛玉來,可賈母直接命他明日搬到前頭去,住在賈政旁邊,嚇得他把什麼都忘了。

“老祖宗!您要讓我上學容易,何必讓我住在老爺旁邊!”賈寶玉忙求,“我這些日子每日都時辰不錯的和先生讀書,就不住過去也是一樣的。再有我搬出去了,誰每天哄老祖宗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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