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鬆懈(1 / 2)

寧榮兩府的大管家換了人, 親近之家不久便都知道了。

現下林家與賈家隻是麵子上客氣,過得去罷了,但兩家關係特殊,賈家是林黛玉的親外祖家, 林棠便命人時刻盯著兩府的動靜。

因此賴家一被抄, 林棠便知道了消息。

打聽出賴家所有奴仆都被賈家抄走時,林棠正和林黛玉在謝家。

她派人給林如海送口信, 說:“當年我還在賴家做丫頭, 賴大母親身邊有一個王嬸子, 還有一個叫彩蘭的丫頭,對我還算照顧。現下她們當是都被抄到了賈家,不知是死是賣。我有心把她們買回來,在咱們家裡也好, 送到莊子上去也好,總歸會過得比在賈家好些, 也算全了當日的恩,父親覺得是否合適?”

林如海送口信回來:“兩家隻是淡了, 並非要成仇, 你想要幾個賴家的奴才,不算什麼, 就如尋常交際一般,先遞帖子過去罷。”

林棠又問過梁月安之意,方寫了帖子,交給人送到榮國公府,隻派人等著消息,並不時時過問。

她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要辦。

白院使找上謝家門來了。

牛痘之法公布了將近半個月,京中幾乎已是無人不知。

種牛痘比以往種痘所需花費少、時間少、風險低, 但因是才出來的法子,世人又都認為動物比人低賤肮臟,這牛身上的皰疹,種到人的身上,焉知不會有什麼臟病也傳給了人?

所以太醫院雖在京城四個方向都開設了痘苗接種處,也接受各家預約上門接種,但到現場和預約的人家尚還有限,或者說,幾乎是寥寥無幾。

林棠發現她把推廣牛痘疫苗的事想得太過簡單。

即便是在觀念開放了百倍不止的現代,還尚有許多人接受不了新鮮事物。在民智未開,民間識字率可能還不到百分之二十,中·央對基·層掌控力大不如幾百年後的這個時代,以為新出的牛痘苗會立刻讓所有人接受,實在是有些想當然了。

何況這還不是免費的。

富貴之家在等著更多的人種過牛痘無恙後,再讓自家孩子去試,而現在京中並無天花之疫,平民百姓之家也都在觀望。貧苦人家更是連便宜了許多的種痘錢都拿不出來。

朝廷不給撥款,太醫院也不能自掏腰包墊錢給人種痘。

等了十幾日,紙麵上實在是不好看,白院使便帶了記錄求上林棠:“郡君您看,咱們是不是該去各家問一問,為甚都不願意來種牛痘?朝廷封賞厚重,可這來種痘的人太少,咱們實在是愧對天恩呐。”

去挨家挨戶統計讓兒童接種牛痘苗的意願,和為什麼他們都不願意接種牛痘苗,既費時間間費人力,又沒什麼意義。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讓宮內適齡的公主皇子們全種上牛痘,再把這消息傳出去,讓皇親國戚、高門大戶之家優先種痘,平民百姓之家想給孩子種牛痘的自然會蜂擁擠過來。

這時候太醫院放出風聲,說牛痘苗數量有限,搶不著的人家隻能給孩子種人痘,隻怕太醫院連帶全京城的民間大夫都會忙不過來。

人便是如此,得到的越輕易,越會不以為然。而什麼東西一但“限量”“緊俏”,自家搶不著,就似吃了虧似的。

白院使在宮內幾十年,林棠不信他不知道這個道理。

太醫院不敢提出讓皇子皇女給天下人做好表率,先行種痘——天家何其貴重,豈能為尋常百姓承擔風險——所以,先擺出這個陣仗。

若有人來,種了牛痘的人家知道好,傳出去人人都願意來,自然是好。若沒人來,上頭不是還有一個她頂著?

牛痘是林棠為了自己能在這世上立住進上的,即便比她預想的低些,她想得的爵位已經得了,還有了這樣好的義父義母,既為了事情有始有終,也為了多得些功德,她就該把牛痘推廣的事負責到底。

但這不代表她就心甘情願的被太醫院當·槍使。

她和黛玉得了爵位,太醫院的人難道沒因這事得到封賞?

林棠接過白院使手上的一疊記錄翻看一回,將整件事情想清楚,心內嘲笑自己竟然能對隻有利益關係的太醫院失去警惕,又笑她來了這裡四年多,竟還沒適應這裡的世情,理所當然的以為國家推行什麼,民眾就會全盤接受。

這裡的中·央朝廷代表的並非百姓的利益,而是皇家的、士大夫地主的。

林棠反思自己,得封爵位後,就一心撲在新的能得到功勞的事物上,到了謝家一處上學,被謝家姊妹們學的東西吸引住,又分出大半的時間在學裡,把還沒完成的牛痘苗拋在腦後,竟然十四天也沒有去主動了解進度。

雖然現在看來,她對太醫院的不聞不問其實對她和黛玉有利。

她顰眉問:“怎麼會這樣?牛痘苗咱們試得好好兒的,怎麼這都十三四日了,全京城隻有兩家人送孩子來?”

說著,她還認真用不解的眼神看白院使。

白院使忙道:“在下也不知,所以來問郡君的話,是否要派人去各家問問。”

林棠示意林黛玉不要開口,對白院使歎道:“我們姊妹雖然有爵,這牛痘之法也是我們姊妹試了一年,寫條陳獻上的,可終究您才是太醫院之首,我們前些日子來往太醫院,不過是協助供奉們驗證牛痘之法。現下既驗真了,五月二十九那日,咱們在太醫院,不是說定此事就全權交給供奉們?我們姊妹年幼無知,諸位供奉都拿不準的事,恕我們不敢開口。”

白院使見她這樣說,忙又恭維她和林黛玉數句,又起身道:“郡君縣君之才能,在下早已見識過了,老聖人也是知郡君縣君非尋常女兒,故賜下爵位,以彰功德。現今牛痘幾無人理睬,自然是在下與太醫院諸人無能,但若宮中不滿,以此追責,隻怕郡君縣君雖無職,也難逃得咎。還望郡君細想啊。”

他話中意思未儘,猶有深意。

這是從她和黛玉的爵位看出來上皇對她們成了謝家義女不滿,所以輕視她們,看懇求不成,便以此來要挾了?

林棠心頭怒火漸起,餘光瞥見黛玉的眼中也盛滿怒意,先和黛玉對了幾個眼神,接著便示意丫頭續茶,她和黛玉吃上冰果子壓火,隻是不理白院使。

郡君爵比侯位,縣君爵比伯位,雖然沒什麼實權,連俸祿也隻領四五品的,但晾一個太醫院的正四品院使還不算大事。

看白院使已站得滿頭是汗了,林棠才緩緩開口:“供奉才剛說的話,我再怎麼細想,也不大懂得。”

“上皇賜我們姊妹爵位,並非是看我們有什麼異於常人之處,是因我們不過僥幸尋得了牛痘能防天花,所以賜下爵位,以示褒獎之意。”

人人都這麼想,但有誰敢明著說出上皇給她和黛玉的爵位太低?給白院使一個膽子他也不敢。

“牛痘驗真了交給太醫院,這麼好的防治天花之法,能救多少人的性命。聖上對太醫院多少褒獎,太醫院卻讓這法子無人問津,宮內自然會追責太醫院無能之罪。可我們姊妹並非太醫院的人,朗朗乾坤在上,供奉為何會覺得宮內會追責到我們姊妹身上?”

白院使敢說上皇不喜皇後娘家,會遷怒到謝家義女身上?

看白院使的神色越發虛了,林棠忽然又一笑:“我知道太醫院現下肩上擔子沉重,沒人來種痘,供奉著急上火,病急亂投醫,也情有可原。但我們姊妹早把諸事和太醫院交割完畢了,我還未及笄,妹妹更小,今年才十一歲,您有煩難的事,不與諸位供奉商議,也不回稟陛下,怎麼來問我們兩個未出閣的女孩兒了?我實在是不大懂這道理。”

白院使已是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上皇不讓朝廷撥款,還下令兩年內讓京中七成的人都種上痘,他左思右想,唯有滿京宣揚宮內皇子公主們都種了這牛痘,各家才會積極花錢送孩子過來。

可宮內本沒有的事,太醫院怎麼敢胡亂宣揚?

對上皇提,怕聖上記恨,對聖上提,又怕上皇不滿。更兼萬一牛痘有什麼沒發現的不好之處,宮內小主子們便沒種痘,隻對外傳出種了痘的話,一旦出現什麼意外,兩位聖人怪罪到太醫院身上,說是太醫院傳出去,讓天下人咒壞的,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幸好這牛痘並非太醫院發現,上麵還有兩個人可以頂缸。

白院使本還遺憾他隻得了些金帛之物,不似林家姊妹們有爵,現下倒慶幸起來。

他想著上皇對謝林交好兩家不滿,不管是謝大人林大人,還是郡君縣君,必然都心知肚明。太醫院怕宮中怪罪,謝林兩家當更怕才是。

謝家是皇親國戚,讓承恩公夫人對皇後娘娘提,不比他們直接對聖上說保險?若謝家也不敢說,他記得謝家尚有三個未滿十歲的男孩還沒種痘,謝家先讓自家的孩子試了牛痘,再對宮中提,也顯得忠心不是?

至於承恩公府會不會因此對林家姊妹們有芥蒂,那他就管不著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