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放任(1 / 2)

賈璉去平安州去的早,回來的也早,回京路上便沒有碰見薛蟠柳湘蓮兩人。

薛蟠抵京後,本打算命人把貨先放回鋪子去,他直接往榮國公府去見母親、妹妹。但薛寶釵早讓薛蝌帶人等在城門處,一見到薛蟠,便對他說了賈家諸事,把他帶到了薛家自家的宅子裡。

薛蟠雖不成器,但其祖、父皆是一時的人物,給薛家積下百萬家財,幾年且敗不儘。薛家在京中的房舍便足有四五處,有大有小。薛姨媽做主搬去的那處正巧離賈政王夫人在大興街上的新宅不遠,隻隔了兩條街。

薛寶釵本不想住這一處,著意要與賈寶玉離遠些避嫌。

怎奈薛姨媽說:“咱們家在京中就這兩家親戚,你舅舅家裡附近咱家沒房子,能離你姨爹姨娘近些也好。況且這裡和林府清寧伯府都不遠,方便你回家。你要到清寧伯府做女官的事兒你姨爹姨媽也都知道了,咱們兩家就算住得近,他們也不會多想的。”

薛寶釵見薛姨媽堅持如此,不想離家之前再與母親有所爭執,便也罷了。

薛蟠一到家,又知道了薛寶釵要去做女官的事。他雖呆橫,倒不很笨,想明白薛寶釵要做女官的緣由後,不由捶胸頓足,哭說:“都是我無能,不能孝順母親、照顧妹妹,反要妹妹為我辛苦!”

薛寶釵想到她哥哥的結果,也不由心酸,卻一點兒不露,安慰了他半日,把和薛姨媽說過的做女官比嫁人更好的話又說一回。

薛蟠半信不信。

這日知薛姨媽薛寶釵要去清寧伯府,他也想跟去,被薛寶釵說幾句,讓薛姨媽勸一回,知道清寧伯並沒請他,他不好去,便道:“那我送媽和妹妹過去,遠遠兒的等著不進去。”

薛寶釵笑說:“清寧伯與我也算相熟了,她人極尊重有禮,並不以勢壓人,且今兒是她請媽和我去,那是聖上所賜的伯府,又不是龍潭虎穴,你怕什麼?你若有空兒,還不如往鋪子裡過去。還有兩三個月就過年了,你好容易出去做回生意,不把貨都出了,賺幾個錢,難道要白出去這一年?”

薛蟠說:“做生意不在這一日半日的,等把你們接回來,我再去就是了。”

薛寶釵還要再說,薛姨媽笑道:“蟠兒好容易有這心,攔著他做什麼?他要去就讓他去。隻是大冬日裡,你彆騎馬了,也坐輛車過去,省得再凍著。”

薛蟠還存了彆的心——媽和妹妹進府裡,他在外頭當然不能乾等著,和守門的人拉個關係,再認識一兩個管家,說不定妹妹以後能在伯府裡過得更好——忙說:“我一個年輕人,出門倒和母親妹妹似的坐車,讓夥計們看見了笑話。”

見薛姨媽已經笑應了,薛寶釵無法,隻得讓薛蟠送去。

到清寧伯府門前,薛蟠下馬,殷勤扶薛姨媽和薛寶釵下車。

看他母親妹妹被迎進去,他想和守門的人套個近乎,打聽幾句話,偏清寧伯府守門的除自家兩個小廝外,餘下都是人高馬大的禁衛,個個一臉嚴肅,守在門口和門神似的。

薛蟠骨子裡就不是膽大氣壯的人,在門口猶豫半日,才瞅準一個看著麵善些的禁衛,邁步過去要張口,忽見那禁衛一轉身,站得更直了。

他唬了一跳,也順著那禁衛轉身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看不要緊,他迎麵過來一個穿著六品禁衛服色的年輕男子,生得著實一表人才,比柳湘蓮也不差什麼。他本便男女不忌,雖怕這人身上的威勢,也不自覺看呆了。

沈明照是到了時辰來接清寧伯去謝家,見平常出入的角門處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看他的眼神表情著實有些猥瑣,讓人惡心,白白壞了一副好樣貌的男子,度其穿著神態不似來鬨事的人,便問:“這是何人?”

禁衛答:“回典軍,此為薛少史的兄長,來送薛家太太和薛少史的。”

沈明照便對薛蟠一抱拳,聲音客氣中暗含警告:“薛大爺,我是清寧伯府典軍沈明照,不知您在此處還有何事?”

薛蟠已經把正事忘得差不多了,聽沈明照一說才想起來。

禁衛軍的典軍可不是他沾惹得起的,惹了這一位,隻怕他就不止被揍得幾天下不了床了。

薛蟠忙訕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就是……舍妹要在這裡做女官了,我放心不下,所以各處看看。”

沈明照見這人還算知道輕重,又是薛少史的兄長,不好晾在這裡,便道:“薛大爺何必在外站著,不如進來坐坐等著罷。”

薛蟠忙笑道:“因伯爺沒請我,所以我不敢進去。那,那我就……”

沈明照對薛蟠做出個“請”的動作,將他領到門房裡,讓一個禁衛陪著,便進去請示伯爺了。

林棠正問到柳湘蓮,薛寶釵笑回:“柳大哥已於前兩日回京了。因他救了哥哥一命,哥哥和他結拜了兄弟,一定要幫他買房子娶親過起來,現下已請到我們家裡住著。”

她又問:“伯爺事忙,怎麼想起他來?”

林棠笑道:“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們聽聽合適不合適。今兒一大早,寧國公府珍大嫂子來信,求我給她三妹子找個好親事。我想著尤三姑娘雖然清白,到底她二姐是那樣,連累了她。賈珍說是放手了,誰知他以後怎麼樣。她性子又比旁人厲害些,須得找一個能和她過得來,也不大在意她名聲好壞,也不怕那賈珍的人。我上回聽你們說起,覺得這柳湘蓮倒有些俠客脾氣,是個瀟灑恣意的人,說不定與尤三姑娘有緣分,所以想起來他。”

原書中柳湘蓮並非在意尤三姐過往如何,是誤會尤三姐婚後仍會和賈珍等糾纏不清,他會做“剩王八”,所以才悔婚。現在有她做媒,讓兩個人定親前說清楚,若這婚事能成,也省了她再費事給尤三姐找人家了。

薛寶釵聽完,心下暗想伯爺倒給人做起媒來,不過這門親事乍一聽讓人覺得奇怪,細細一想又真還合適。

薛姨媽也思索一回,欲要開口,又有些猶豫。

林棠笑道:“姨媽若願意去提一句,我和珍大嫂子說,左右這兩個人都不是拘俗禮的,不妨讓他們見上一麵,若不中意便罷,若彼此中意,也是緣分了。”

薛姨媽笑道:“伯爺都這麼說了,我豈有不應的理兒呢?湘蓮這孩子就住在我們家,我回去就和他說。他前兒還說‘想要一個絕色的女子’,尤家三姑娘的模樣兒好,想必合他意的。”

尤家的三姑娘雖然名聲不好,到底是六品官家的女兒。湘蓮也是,以前總給人串風月戲文,名聲也不好聽。且湘蓮已二十出頭的人了,還沒個正經養家的營生,縱祖上有官爵,也不能當飯吃。雖有薛家幫襯,可蟠兒自己還娶不上李家的閨女,湘蓮和尤家三姑娘也算相配了。

隻要尤三姑娘不和她姐姐似的朝三暮四,湘蓮也願意,薛家給他們買房子置辦聘禮嫁妝不過順手的事兒。

把尤三姐的婚事交待完,林棠看時辰差不多了,便看一眼甄英蓮。

甄英蓮立刻會意,上來“低聲”笑道:“伯爺,才剛沈典軍來,問伯爺什麼時候往承恩公府過去。”

林棠便對薛姨媽薛寶釵笑道:“恕我今日不能陪姨媽和姐姐吃飯了,這是甄女史,姨媽姐姐也認得,我讓她留下相陪罷。等十月二十,我這裡辦喬遷禮,姨媽一定要來。”

今日林棠本不是請薛姨媽薛寶釵來做客,如此並不為失禮。

薛姨媽和薛寶釵見機也起身請辭,林棠挽留兩句,笑道:“那正好兒我送姨媽和姐姐出去。”

甄英蓮如今站在那裡,竟不比大家子的姑娘差什麼,看得薛姨媽五味雜陳,又心內慶幸當年聽薛寶釵的話,把甄英蓮送回南去了,算和清寧伯結了個情兒。

薛姨媽是這麼想,薛蟠在門房等到人出來,忙出去接。

他不敢看清寧伯,隻看到了清寧伯身邊的甄英蓮如此貌美大方,心中又是後悔又是可惜痛失這麼一個美人兒。

但他不敢說什麼,甚至因沈明照在旁盯著,他連第二眼都不敢再看,隻奉其母親妹妹與清寧伯告辭,目送清寧伯上車行遠了。

薛姨媽在路上就把清寧伯要給尤三姐和柳湘蓮做媒的事和薛蟠說了。薛蟠聽完忙笑說:“這個好!回去就問柳賢弟的意思去!”

薛寶釵笑道:“人家分明比哥哥大三四歲呢,哥哥倒一口一個‘賢弟’叫得親。”[注1]

柳湘蓮一聽是寧國公府賈珍的妻妹,本來不願意,但薛姨媽從旁把清寧伯的話都說了,言語間覺得這門親事很好,他不好直接駁回,便笑道:“既是太太的意思,那我便和尤三姑娘見一麵罷。”

薛姨媽便差人去清寧伯府遞話,林棠又讓人給尤氏送信。尤氏問過尤三姐後立刻回信。

林棠便交與嚴嬤嬤從中安排,沒過幾日,讓柳湘蓮和尤三姐在薛家見了一麵。

這幾日,柳湘蓮一直在和人打聽尤三姐從前的事,知道她果真與其二姐不同,與賈珍賈蓉父子無乾,心裡起了佩服,把不願意消去不少。他與尤三姐一見,看尤三姐果然是個絕色女子,又是真想和他一心一計的過,自然願意了。

而尤三姐五年前見過柳湘蓮一麵,仍記著這個人,所以一聽尤氏說是他,想到他為人遊俠一般,活得瀟灑恣意,便有八分情願。

兩人見麵,她因和柳湘蓮說:“我二姐現在執迷不悟,我勸不了她。若她將來後悔了,或是過得不好,我們十來年的姐妹,我不能不管她和我母親。若你在意這個,我便同伯爺和我大姐說,是我不願意,非是你的緣故。”

柳湘蓮更加敬服她重情義,便道:“骨肉親情,這也是常理。若你我結為夫妻,你的母親便是我的母親,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有咱們的一口飯,自然也有母親和姐姐的。”

林棠聽得柳湘蓮尤三姐互相中意,薛家已經飛速替柳湘蓮上門提親了,又在薛家附近買了一所房子,定了下個月就成婚,她少了一樁事在心裡,甚感輕鬆。

她算是媒人,薛姨媽親自上門來謝,她並沒收薛家的謝媒禮,隻笑道:“請姨媽給柳湘蓮帶句話,說是我說的,他從前為人浪蕩自在,我也知道些,這些就不提了。他既然要成家,也要立業才是道理。讓他以後收心好生過日子,彆再以為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時候了。他靠著薛家成親,難道以後還要靠薛家養老婆孩子?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做彆的,讓他有個營生過活。還有,成婚了還不老實,在外拈花惹草的結果,讓他去看榮國公府的賈璉。尤三姑娘的脾氣和王女史很有幾分相似。既然他認我是媒人,就把我的話放在心裡,彆讓我做的第一樁媒就不美滿,抵得過一萬兩謝媒錢。”

薛姨媽便回去把林棠的話帶到。

柳湘蓮平常便欽佩清寧伯雖為女子,但見識本領不輸男人,是有大德行大功勞的。今既成清寧伯說媒之情,又經清寧伯一番教導,句句戳中他的短處,他羞愧之餘也深為慚愧。

他自言道:“我活了二十多年,讀書上不成,要做生意也不是那塊料,唯有一身武藝還算不錯。清寧伯不拘一格,善用人才,或許我能投到清寧伯門下,略做些事。我雖不能報國,但能為清寧伯略儘綿力,也算不錯。”

林棠不意竟收到柳湘蓮的自薦帖子。

她看完後,命把柳湘蓮叫來,讓他和沈明照比試一番。柳湘蓮在沈明照手下撐了百十餘招,方才落敗。

林棠問過沈明照並沒留力,立刻給柳湘蓮想了個去處:“你且在我府上先教葛女史的兩個兒子和二十個小子習武。我先給你按二等幕賓的年例算,一年三十兩,另外還有四時節禮和憑表現的獎金。咱們先簽三年的契書。若你乾得好,也願意一輩子在這裡,到了三年再續。若你彆有誌向,我也可以薦你往軍中去。在我府裡,你閒了還能與禁衛們切磋進益,如何?”

一百個禁衛說是歸她使,但讓禁衛們教自家小廝習武,總有公器私用、豢養私兵之嫌。而且她預備幾年後和黛玉出門,若她們分開行動,她能用禁衛,卻不大好給黛玉用,還是得用自家人。

如今來了一個柳湘蓮,倒正填了這個空兒。

柳湘蓮慣是沒個計劃,有錢就使,沒錢就弄幾百錢來的人,往常一年最多也就花用幾十兩銀子。現他聽一年統共少也有三十兩,多則有四五十兩,比衙門裡不入流的小吏賺的還多不少,他現有房,還有薛蟠送的財物,算一算這些銀錢養活他和尤三姐兩個儘夠了,且是教人習武又能和禁衛切磋,他十分願意,當即便和林棠簽了契。

尤三姐也已立意不拘貧富,隻和柳湘蓮好生過活。過幾日知道了此事,她並不覺得這營生賺的錢少,大不了她不穿新衣,萬事儉省些,還能拿繡活去賣,貼補家用。

尤老娘尤二姐都說:“一年多也就四十兩銀子,算來一個月也就三四兩,你從小被嬌養大,這幾兩銀子可怎麼過呢?”

尤三姐冷笑道:“咱們家每年也賺不了幾個錢,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全靠彆人養著,還嫌四十兩銀子少?那璉二爺倒是國公府的公子,一月不也就給姐姐五兩八兩銀子,這還是帶著下人的月例,連帶養活咱們三個的錢。我一過去,不論錢多錢少,起碼是正頭夫妻,不似璉二爺,隻管嘴上說得好聽,到底還是讓你做妾。我又不用三四個丫頭,有一個就夠了,也不是非要穿金戴銀,每天吃肥雞大鴨子,怎麼不夠使?”

尤二姐低頭不說話了,尤三姐冷哼一聲,轉身進屋,說:“姐姐也彆覺得是我得罪了璉二爺,他才來得少了。我下個月就走,不耽誤姐姐的美事,看他是來還是不來!”

嘴上撂了狠話,尤三姐心中還是不能全然把尤二姐放下。

等尤氏來給她添嫁妝,她便悄悄問:“怎麼這十來天了,賈璉一次也不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