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迎敵(1 / 2)

一連來了兩件大事,林棠分輕重緩急,命沈明照先去把鎮北關來人帶到大將軍府,先讓他們安頓了,延後再問,她則忙換了常服,也騎馬過大將軍府去。

秦朱安已和京中派來的欽差天使寒暄完畢,對坐說些朝政閒話有了一刻鐘。

見林棠過來,幾人都起來相迎,林棠見來的有一位是工部右侍郎,便笑道:“我知道,左大人一定是給我送好東西來了。”

工部右侍郎名為左常,這一年,林棠掛銜工部侍郎,名義上和左常平級,實則幾乎算第二個工部尚書。且工部這一年得到重用,幾乎全虧林棠。連工部尚書蘇參都極敬林棠,下麵侍郎等自然也不敢怠慢。

近半年,林棠在西北又立大功,眼看又要升了,左常自然更要把林棠放在心上,絲毫不敢小看。

是以他便忙回林棠的話,笑道:“確實是好東西,想必伯爺已經知道是什麼了。”

林棠問:“一共多少?”

左常忙用手比了個“六”,笑道:“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尊。”

在心內算一算生產這麼多火炮需要多少產能,林棠微微驚訝,笑道:“這半年你們辛苦了。”

左常忙道:“多虧令尊林大人催還欠銀,國庫充實,工部才能有如此速度。”

這等場麵上互相吹捧誇讚的話,林棠隻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製造火·炮增強邊防這樣的大事,就算國庫沒銀子,皇上也會想方設法擠銀子出來的。

寒暄完畢,天使宣旨,命將六十尊新式火·炮——皇上親自將其命名為清寧炮,讓林棠倍感榮幸——交與寧西軍,由清寧伯調度使用。

林棠接旨,將聖旨交給薛寶釵拿著。

她發現左常等人不約而同的都看了薛寶釵幾眼。她再看薛寶釵,顯然薛寶釵也發現了。

是王家出了事,還是薛家出了事?

林棠見薛寶釵很穩得住,便沒動聲色,先讓她把聖旨送回去供上,便和秦朱安同欽差天使一起到院內,清點六十尊清寧炮都完好無損畢,再請欽差天使到下處暫歇。

左常這時候方道:“在下替伯爺捎來了家信,還有薛少史的,是現下就給伯爺拿來,還是送到伯爺下處去?”

他又說了些林棠想知道的消息:“高廉安修石殘害忠良,有叛國之舉,本該判剮刑,但聖上念及高廉雖功勞不實,到底有守邊之功,且安家才是主犯,便判了斬立決。安修石也念及祖上之功,判了斬立決。餘下從犯高慶處斬,高慶之妻送回安家,皇上賜了原來的安老公爺一所宅子,頤養天年。彆的有處斬的,也有流放的。高家和安家十四歲以上男子皆流放,大多女眷因在伯爺這裡,倒都免了充入教坊司。”

說著,左常低了聲:“伯爺,在下知道您心善,見不得女眷受苦。可這些人的父兄丈夫都是因您而獲罪,您施恩要用人,也要防著引狼入室啊。”

高廉和安修石得這個結果,林棠絲毫不意外。至於左常額外說的那些,她也領情,忙道:“多謝左大人,這都是皇上聖明,絕不放過一個陷害忠良的人,也不罪及一個無辜之人。那些女眷現不分本來身份都在一處,給寧西軍做軍服軍被贖罪呢,並不在我身邊。家裡的信我親自到您那裡取罷,就不勞煩您了。”

她正好還想和左常打聽薛寶釵的事,便趁此時問:“左大人,兵部尚書王大人是不是……”

左常“嗐”了一聲,道:“薛少史的舅舅倒還是王大人,卻不是尚書大人了。”

林棠忙問:“這怎麼說,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左常道:“正是上月我們離京之前,查出王大人幾年前任九省檢點的時候有包庇高廉安修石之嫌,並兼有不查之罪,皇上便將王大人貶為廣東韶山指揮,讓他戴罪立功。偏這一查,又查出王大人許多包攬訴訟,並家下奴才欺男霸女強占良田之罪,皇上生氣,又將王大人貶為指揮僉事。內中薛少史哥哥薛蟠的人命官司便是賈大人賈雨村包庇的,現一切水落石出,薛蟠被判了流放一千裡,賈大人也被貶為福州同知,皇上親口說,再不敢讓賈大人做一地父母官了。”

林棠歎道:“我本便時常遺憾,薛少史這麼能乾的人,偏遇上薛蟠那麼個哥哥。如今薛蟠落了罪,幸而沒連累她。不然我少了一個左膀右臂就難了。”

左常覷著林棠麵色還好,便又說了史家一門兩侯爵也被查抄奪爵降罪之事。

林棠忙問:“這又是因為什麼?”

左常笑道:“您怎麼不知道了,史家和賈家甄家王家三家都沾親帶故,當年史家本就在甄家的事上沾了個影兒,不過僥幸沒被牽連,現賈家王家都被查出罪行,史家自然也逃不過了。”

問明白原保齡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隻是貶官並還清欠銀,並未罪及抄家流放,林棠也就無所謂了,道:“我妹子這段日子定是忙極了。史家是我們外祖母的娘家,史家也落了罪,外祖母必然傷感。”

左常忙道:“伯爺和縣君雖有孝心,怎奈這都是各家自己犯下的罪過,皇上已是格外開恩了。”

林棠笑道:“這我省得,左大人怕不是也忘了,甄家還是我父親……”

左常忙也一笑:“林大人真個是公正嚴明,乃我等楷模也。”

見左常已無彆事要說,也取到了一整匣子家書,林棠便道:“鎮北關今日派人來,說找到了蘇長安蘇將軍的屍骨,我和秦大將軍還要去見人,先失禮了。

左常忙道:“這可是大事,伯爺隻管去,下官不耽誤伯爺了。若定了安葬蘇將軍的日子,還要請伯爺知會我等一聲,我等若還在此,也好前去祭奠,略表哀思。”

又與眾欽差天使感懷一回蘇長安,林棠方才能抽身,同秦朱安去見鎮北關來人。

秦朱安路上道:“我總請你乾脆住到這裡,你偏不住。現在有了事兒還要跑來跑去,倒是麻煩。”

林棠笑道:“這話舅舅都說過幾遍了,您是大將軍,合該住大將軍府。我現在不過名義上總攬寧西軍,到底沒有實職,不過虛名,住進來不妥,也有損您做大將軍的威信。我在這裡還好,等我走了呢?還是早日讓您建立威望才好,西北再經不起亂一場了。我現在住的地方就很好,也是指揮府的規製,我本來帶的人也不多,很住得開,離這裡走路也就半刻鐘,騎馬更快了,實在算不得遠。”

秦朱安確實提過好幾次,林棠都不答應,他也隻得罷了。

路上還有時間,秦朱安轉而說起彆的:“前兒我妹子——就是明哲的母親——來信,說起明哲心悅一位姑娘,偏這位姑娘不但身份不同,還要給自家傳宗接代,便是成了親,也不能和尋常妻子一樣給明哲打理內宅,相夫教子,生兒育女……”

林棠一笑:“舅舅彆打啞謎,這裡也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秦朱安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跟著的一群人,忙道:“有空再說,有空再說。”

鎮北關派來報信的也是熟人,正是當日在桂清手下五十四個蘇長安舊部的其中一個,名叫秋狄,現是正五品的千戶。

他想早些把消息報給林棠,在屋裡坐不住,沈明照也勸不住,隻得和他一起在門口等著。

打眼看到林棠和秦朱安的身影,秋狄三步並做兩步跑過去,跪下便說:“伯爺,大將軍!”

秦朱安親手把秋狄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胳膊,感歎道:“找回來就好啊!是在何處找到的?”

就這麼兩句話的功夫,秋狄已哭了一臉淚,胡亂拿袖子抹了,說:“屬下等蒙陛下恩旨,伯爺和大將軍的大恩,從五月初二開始在鎮北關外高罪人交待的地方尋找,差不多把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終於在本月初一挖到了將軍的屍骨。那些,那些……”

秋狄想痛罵高廉等人,但是在林棠麵前,硬生生忍了,繼續說:“那些人生怕將軍有活路,竟足足把將軍埋了將近四丈深!再加上這幾年風吹日曬,若不是皇恩浩蕩,許屬下等不惜代價也要把將軍安葬,隻怕,隻怕……”

他承受不住心中的哀痛,蹲下身子嗚咽:“隻怕我們連將軍的最後一麵也不得見了!”

秦朱安又親自把秋狄拽起來,歎道:“既已找到,便將你們將軍歸葬了罷。他父母葬在原籍,也把他運回原籍,和父母葬在一處,如何?”

秋狄吸著淚,連連點頭:“屬下等已把將軍的屍骨裝裹了,來問伯爺和大將軍的意思。伯爺,大將軍,將軍的原籍就在離鎮北關不遠的大雲村……”

林棠和秦朱安對視一眼,道:“秦大將軍要鎮守金泉府,離不開,你先在這裡歇兩日,明日我先安排彆事,算出來哪日適合安葬,我和你一起回鎮北關,安葬蘇將軍。”

秋狄又“噗通”一聲跪下,給林棠磕頭:“伯爺能親去安葬將軍,將軍若在天有靈,也,也能……”

這回是林棠親自伸手,把秋狄虛扶起來,道:“連皇上在宮裡聽到蘇將軍的事,還特賞下‘忠勇將軍’的名號,何況我等。我既為欽差,便該代表宮中看到忠勇將軍妥善安葬,才敢給皇上複命,也才覺得對得起你們這些忠心的將士。”

這些話很好的安撫了秋狄和他帶來的人。

秋狄又將新任鎮北關總兵的條陳呈上。因涉及練兵軍服種痘多鐘事,林棠又和秦朱安商議完畢,方得空回府。

薛寶釵到底才十七歲,平日再是穩重持得住,猜到可能家裡出了大事,在人後也難免顯出焦心。

她怕自己越想越悲觀,便忙著找些事做。

恰好西北三省所有罪犯女眷都被關在一處做衣裳行李,隻有高金嬌一人,因林棠承諾其父讓她平安一生,還仍養在林棠的住處,臨時的督軍府裡。

薛寶釵向林棠保證過會讓高金嬌想開,不再尋死,好好活著,她也確實做到了。

但高金嬌現在隻是為了讓高廉安心,讓他不要再罪加一等而活著。

她該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睡覺,餘下的時間幾乎不與人說話交談,隻是一味抄寫佛經,給高廉祈福。

薛寶釵現在事務繁忙不輸在朝的大臣,也和林棠一樣,是從睜眼忙到閉眼。

但她還是一有空去看望高金嬌,和她說幾句話,想讓她不要這麼自苦。

相處接進半年了,薛寶釵等都發現高金嬌其實就是被長輩寵得嬌氣了些的小姑娘,其實還算懂得道理,也沒什麼壞心。

高金嬌身邊的人奉林棠之命,在六月高廉被押解回京後,特意放鬆了對她的看管,讓她有了更大的自由權,甚至主動帶她出府到各處去逛,讓她能接觸到外麵的藥鋪和府裡的廚房,還特意親近她,讓她信任。

但除了極其偶然和身邊的丫鬟嬤嬤們哭一場,說些她小時候的事,比方在叔叔嬸嬸家裡是怎麼過的,高慶府上有什麼好玩兒的,甘州府又有什麼好去處,又是怎麼一年到頭想她父親,這兩年終於回到父親身邊多麼高興外,她什麼都沒有做。既沒有想法子給林棠薛寶釵等下毒,也沒有藏起來鋒利的簪子,意圖刺殺林棠。

一個本身無罪,生得招人喜歡,性子不讓人厭煩,不再自尋短見後從來不頤指氣使大作大鬨,也不挑吃撿穿,每日送來的兩個例菜,愛吃就多吃幾口,不愛吃就少吃幾口,識時務從來不抱怨的十五歲姑娘,也很難讓人對她生出惡感。

薛寶釵一則因薛蟠的事存在心內,對高金嬌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二則自覺沒將差事辦得圓滿,更比彆人關心高金嬌。

邁進屋門,薛寶釵看到高金嬌又在抄寫佛經。

她知道,高金嬌每天最少會抄兩份佛經,抄完就會要一個火盆燒掉。給父親和叔叔嬸子燒經祈福,是她目前生命中唯一的大事。

知道薛寶釵進來,高金嬌起身默默一禮,便又坐回位置上,接著拿起筆。

丫鬟搬了椅子來,給薛寶釵上茶。薛寶釵像平日一樣坐在高金嬌對麵,小口小口的喝完了一盞茶。

她放下茶杯,看到高金嬌也和平日一樣放下筆,等她說話。

但薛寶釵沒有開口。

高金嬌等了一會兒,輕聲問:“今日少史沒話對我說了?”

薛寶釵一笑:“有,但我沒想好怎麼說。”

高金嬌重新提起筆:“那請少史慢慢想,我還有一卷經。”

丫鬟們給薛寶釵續上茶,薛寶釵沒有再喝,隻捧著茶杯思索。

等茶杯沒了熱氣,她命:“在廂房給我收拾出一張案,把我屋裡案上那兩本冊子拿來。”

高金嬌筆尖一頓,墨汁洇在紙上,她連忙把筆放下,沒忍住問:“少史怎麼要在這裡辦事?”

薛寶釵笑道:“覺得你這裡讓人心靜。你抄罷,我去廂房了。”

不一時,院子裡不斷有人來往,再抄起經文,高金嬌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了。

她在屋裡憋了半日,跑到東廂房門口往裡看。

薛寶釵正吩咐人:“眼看到了冬日,軍中暫時不缺軍服和軍被了,暫停做這些,先撥料子,讓她們一人給自己做兩身冬衣,不許私藏布匹棉花。”

來人猶豫:“一人兩身是不是太多了……”

薛寶釵抬眼,半笑不笑:“夏天請白家陳家做四萬身軍服軍被,隻是工錢就多少。往後有了她們,能給省下多少工本,這還不知足,連一年兩身冬衣都要克扣?伯爺是想讓她們長長久久的給寧西軍效力,等五年十年服役滿了,還要放她們去過日子,可不是用一兩年死了拉倒。再傳下去,冬日給她們取暖的炭火不許克扣了。”

來人唯唯退出去,退到門口差點兒撞到高金嬌,高金嬌正聽薛寶釵說話聽住了,也沒防備,差點兒被撞上,嚇了一跳。

薛寶釵看到外麵動靜,笑問:“我這裡吵著你了?”

高金嬌一步一步挪進屋子裡,想說幾句好聽的混過去,但話到嘴邊卻帶著抱怨的意思:“我現在能有安身之地全憑伯爺好心,這院子連屋子都是伯爺的,我抄經的一筆一紙也都是伯爺的恩典。少史是替伯爺辦事,自然是想在哪兒就在哪兒,沒有我覺得吵的份兒。”

薛寶釵聽了一笑,讓她坐,又讓彆人都出去,說:“你既然明白這道理,為什麼還抱怨?”

高金嬌低頭,不說話。

薛寶釵拿出懷表看了一眼時辰,離她從大將軍府回來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

這麼長時間了,伯爺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