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警覺(2 / 2)

豆大的汗珠從楊樹額角落下,他看著夏濃烏雲一樣的頭發和細膩的後頸,喉結一滾,答應了一聲:“姑娘放心,我知道乾係。”

“姑娘……”

“夏濃!”朱琴出來找人,看見夏濃和楊樹站在一處,楊樹高大的身影把夏濃幾乎擋得嚴嚴實實的,不自覺臉上一熱。

“你怎麼還不進去?一會兒侯爺找不見人了看你怎麼辦。”她咳嗽幾聲,看楊樹好歹讓開了些許,“楊千總,我們先回去了,今日也勞動您護送侯爺了。”

楊樹嚴肅道:“護衛侯爺的安全乃在下職責,當不起姑娘們的謝。姑娘們請,我也去了。”

角門在身後合上,朱琴忍不住偷笑,問夏濃:“你和他在那兒說什麼呢?那裡到底是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你也不怕人看見。”

夏濃紅著臉:“說的是正經事,你彆想歪了。”

朱琴笑道:“我倒要知道你說了什麼正經事。”

夏濃把短刀拿出來,在朱琴眼前一晃。

朱琴一愣,麵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打趣都消失了。

“這是侯爺的心病……”朱琴的聲音裡是滿滿的愁意。

“我隻見了一次戰場,就嚇得做了一個月的噩夢。侯爺不許我們再看,卻天天身處其中,還總有人想刺殺侯爺……”夏濃把短刀深深藏進袖子裡,“侯爺不許咱們告訴老爺和二姑娘,可你我勸不了侯爺,一直讓侯爺把事藏在心裡,天長日久的,怎麼是好呢……”

看正房近了,朱琴忙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又趕緊讓夏濃也笑,說:“二姑娘是個七巧玲瓏心,說不定已經猜到了。若二姑娘問咱們,咱們不能說實話,說幾句彆的提醒,二姑娘也能懂!快彆瞎愁了,有發愁的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麼和二姑娘說呢。”

因沒想到林棠回來的這麼晚,薛寶釵已帶薛寶琴來清寧侯府等了半日,林黛玉怕失禮,晚飯特請了她姐妹倆一起用。

既有外人在,就不便問林棠。林黛玉麵上隻做無事,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林棠的言行舉動,想看出來她和離京之前究竟有哪些不同了。

一頓飯過去,除了林棠的飯量比去年春日增加了三分之一外,林黛玉什麼也沒看出來。

……能吃能睡就代表還沒有太大的問題。林黛玉這麼想著,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天色已晚,飯畢,略歇了半刻鐘,林棠就開始麵試薛寶琴。

薛寶琴果然沒讓林棠失望,確實是心中有見識的人。她雖在四書五經等士大夫必讀書目上不如她姐姐薛寶釵和黛玉,但給做女官是儘夠了。

恰好她也是皇商家庭出身,幼時還和父母南來北往做生意,比薛寶釵一直在家裡的更多了實際經驗,在某中意義上還更強一層。

伯府變成侯府,護衛之首從六品典軍變為五品千總,但府內女官的品級數目仍是那些,暫無變動。

正六品長史一人,林棠仍不準備提誰上去,正七品的少史和正九品女史都是滿的。

薛寶琴雖難得,但她來得晚了些,王熙鳳和薛寶釵一內一外,已是林棠的左膀右臂一般,葛女史常女史和王熙鳳三人配合得很好,且與薛寶琴不是同一類型的人才。正九品少史還有兩人,林棠絕不可能讓甄英蓮讓位,而姚曦經過這一年多的曆練,也能獨當一麵了。幾人都無過錯,才華不輸太多,且比薛寶琴更有經驗,林棠不會專為了她徇私。

女官中無職給她,便隻有幕賓。

正九品女史的俸祿是一年六十兩,包吃包住包穿包醫療和子女教育,林棠另外還會參考她們一年中的表現,按檔發放十兩至三十兩不等的獎金。

按照這個標準,清寧侯府的幕賓待遇分為三檔,第一檔為一等幕賓,年例四十兩,獎金五兩至二十兩,二等幕賓是一年三十兩,三等是二十兩。

幕賓之下,林棠還設了不簽身契,隻算雇傭來的雜役之職,也分三等,隻是暫還無人。倒是女醫院的學徒待遇參考了雜役之屬,也和清寧侯府林府的三等下人待遇相似,一等月錢一兩,二等一吊,三等五百錢,包吃包住包穿,按照上月的考試成績,還分彆有一百錢至五百錢的獎學金。

目前女醫院中的大多數學徒還都在三等學徒裡,隻有少數幾個被劉司藥親自點為二等,還有一個升了二等之後懈怠,又被打回三等的。

等她們升到三等幕賓等級的時候,差不多就到可以出去開醫館的水準了。

為了以身作則,林黛玉自己也領著二等學徒的月例,月月還都能額外拿到五百個錢的獎學金。

而似是曹雪、柏清秋兩人,入府時都是三等幕賓,經過這一年多在外,林棠早給她們提了二等。柳湘蓮本是二等,林棠還要抽空檢查他的工作,再斟酌是否給提一等。

綜合考慮下,林棠給薛寶琴開的是二等幕賓的契書。

她雖然人才極好,畢竟還無經驗,且年紀尚幼,今年才十四歲,比女官們都小三四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林棠會保證清寧侯府裡絕無陰私害人的事,卻也要注意不能寒了“老人”們的心。太過看重提拔薛寶琴,必會讓原來的“老人”心寒。

但以薛寶琴的資質,林棠也不可能把她放到三等去。

二等正好。

麵試完薛寶琴,兩方簽了契書,便幾乎已經到了睡覺的時辰。

契書上寫的是讓薛寶琴七月初一上任,但今日太晚了,林棠便留薛寶琴和薛寶釵先住一晚,明日再家去。

薛寶琴已成了板上釘釘的林棠下屬,此時卻一點兒不扭捏害怕,仍如平常一般,大大方方謝了林棠,便和薛寶釵告辭出去。

給薛寶琴安排屋子等事自有王熙鳳去辦,不必林棠費神。

但她還是覺得時間完全不夠用。

帶了一大堆條陳回來,一個字也沒看,晚上本還想練武半個時辰,可現下已經晚上八點半了,明日有早朝,她兩點多就得起床,現在立刻梳洗睡覺,也隻能睡六個小時。

瞥了一眼放在臥房裡的“一摞”,林棠:“……給我打水,我要洗澡。”

林黛玉也知林棠忙碌,又在旁看了她一晚上,沒看出來什麼不對勁,便也回自己屋子,準備安歇了。

但一想到林棠半睜的眼睛裡閃爍著寒光,手上無比乾脆的拿下刀鞘亮出刀刃,她就覺得心驚。

姐姐到底經曆了什麼,讓她都回到家了,還覺得身邊都不安全?

她問姐姐,姐姐很可能不會告訴她實話。

但她還是得先問過姐姐,姐姐真的不說,她再去問彆人。

給林棠拉上床帳之前,夏濃把匕首還給了林棠。

看著這貼身跟了她這麼久的匕首,林棠心情格外複雜。

她無心要用它對準玉兒,玉兒必然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可若玉兒問她,她該怎麼解釋呢?

隱瞞不算謊言,但不說實話就是說謊。

她要對玉兒說謊嗎?

就任兵部尚書的第二個晚上,林棠沒能躲過林黛玉要和她一起睡覺。

林棠心知肚明黛玉要問什麼,也知道今日時間多著,黛玉不會讓她糊弄了事的。

可能拖一刻是一刻,她主動提起一樁事:“去年雲山伯——就是秦家舅舅,顏表哥的親舅舅,和我說顏表哥的母親給他寫信……”

才聽了個起頭,林黛玉就去捂林棠的嘴:“是我有事要問姐姐,姐姐彆扯這些沒用的拖時間!”

林棠把林黛玉的手拿下來,握在手裡,笑道:“你要問的是正事,我要問的也是正事呀。我問你,為什麼這一年寫信,你一個字也不提顏表哥?”

林黛玉扭過臉,嘟囔道:“姐姐都猜到了,還問我做什麼。”

看她墨色的長發散落在背後和床上,就算身上隻著寢衣,也能看出來腰肢纖細,身形婀娜動人,林棠不禁摸了一把她的頭發,歎道:“玉兒長大了。”

林黛玉嗔視林棠一眼,把頭發攏在一邊,鑽進薄被裡,笑道:“姐姐隻比我大三歲,這話說得像比我大三十歲似的,爹今年也總說我長大了,姐姐定也長大了變樣了更標致了,隻是他自己老了之類的話。幸好姐姐剛才不是說‘玉兒長大了,我老了’!不然你看我怎麼說你。”

林棠笑道:“這話讓我聽著好酸!我不在家,還不知爹怎麼疼你呢!我好容易回來了,我也要常回家去,總不能隻你一個是爹的好姑娘。爹若敢當著我說他老了,我也要讓爹瞧瞧我的厲害!”

林黛玉抬起身大笑:“好,咱們明兒就一起回去,也讓爹知道他大姑娘的能耐!”

她又說:“爹上個月還和我念叨,說不知寧西軍裡有沒有你能中意的人,或許能帶回來給他看看,替你掌眼。我說讓爹彆多想了,姐姐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挑男人的,再說姐姐又不要什麼高門貴胄的公子,隻要合心合意的人,你身邊已有了一個沈明照,他這樣生得好又體貼的人,都兩年也沒能得你另眼相待,何況彆人?爹還說我掃興。前兒你回來,不說新的人,連沈明照都沒跟回來,爹嘴上不說,心裡不知怎麼可惜呢。”

林棠笑道:“沈明照升了從三品指揮同知,我讓他留在西北了。你彆這麼看我,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願意的。今年大周不是才打下來貝海湖東邊那一大片土地?等西胡過幾年稍緩過來些,必然不會服氣的,他們集結不了兵力大舉進攻,卻可以小股侵擾。貝海湖南北兩側又無極險要的屏障,並不難攻,不趁這幾年先打下根基,以後就算是小股來犯,也夠百姓們難的。那裡是立功的好地方,他留在那兒才對他最好。不然回到京中,仍在禁衛裡,什麼時候才能再得實打實的功勞?”

林黛玉忙問:“姐姐都替他打算起以後了,是不是……”

林棠搖頭:“倒也沒有,不過是感念他這兩年儘心,想讓他有個好前程罷了。我這幾年差不多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兒,哪兒有心思想那些?我不怕告訴你,萬一我真動心,再懷了身孕,一耽誤就是一兩年,等我能放下孩子出來,又不知星鬥變幻幾次了。我不敢冒險。”

林黛玉知林棠所說為真,不免替沈明照可惜,卻也著實不想見到林棠被情·色所耽,白白誤了前程,便道:“讓人知道跟著姐姐不會錯,也這很好。”

林棠笑道:“說完我了,該說你。你就不好奇我是怎麼和秦家舅舅說的?”

林黛玉又躺下,拿薄被蓋住臉,說:“姐姐才說怕成親有孕耽誤事兒,倒又問我。我也怕耽誤我的事呢。”

林棠也躺下,笑說:“一碼歸一碼,現在耽誤不起,十年八年後未必不能。再說你與我情況又不一樣,我是對他真沒有那心思,可你分明對他有意,如何不關心他家人怎麼看的?”

她不再繞圈子,說:“秦家舅舅其實並不好意思直接問我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姑娘。他去年九月就想問,偏一直有大事,直到我回京之前,才終於私下問了我。我說——”

“你說什麼了?”林黛玉抬頭,見林棠一笑,竟閉口不說了,她忙又坐起來,搖晃林棠,“你也太壞了,要麼就彆說,要說彆這麼吊著人胃口!快說!”

林棠笑用手指劃了兩下臉:“就這麼急,連聲‘姐姐’也不叫了?”

林黛玉羞得無法,便胳肢林棠的腰。

林棠趕緊把她的兩隻手都握住,笑道:“我和他說,我妹子是天下有一,人間無雙的人物,他見了就知道。顏明哲能看上我妹子是他有眼光,他能不能求到我妹子,就得看他的命和本事好不好了……哎!我都說了你還胳肢我做什麼!”

笑鬨一場,被褥枕頭都亂了,林棠也沒叫人,自己下床整理。

林黛玉坐在床上幫忙,從林棠的枕下摸出了昨日的匕首。

“姐姐……”林黛玉說話就掉下了眼淚。

“你彆哭,這有什麼哭的?”林棠忙坐到林黛玉身邊,摟著她說,“我知道你擔心我什麼,可我人好好兒的回來了,最多經過幾回刺殺,都沒傷著我半點兒。你想想,不管誰一年裡被刺殺三回五回的,都得緩一段兒時間是不是?我好好的,什麼事兒都沒有。最多再有半年我就好了,不怕了。你放心,啊?”

林黛玉含淚點頭:“姐姐沒騙我?”

林棠忙說:“我沒騙你。”

“那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沒傷著嗎?”林黛玉看著林棠潔白小腿上的一處傷痕,眼淚又簌簌落在了衣襟上。

“這是戰場上被箭射中的,不是刺殺傷的。”林棠把褲腿放下來,笑道,“都上戰場了,哪兒能一點兒不碰著磕著?就這一處,再沒彆的了。你不信,我全脫了給你看?”

說著,林棠作勢要脫衣裳。

林黛玉清清嗓子,下了床,把房門鎖好,又點了幾支蠟燭,說:“姐姐脫罷。”

林棠:……

玉兒怎麼不按她想的攔住她,還真要看啊?

六月十五,國孝一年結束。

第二日,林棠請兵部數得上的幾個人在京中最好的酒樓喝了一頓,才算上任兵部尚書圓滿結束。

薛蝌和邢岫煙的婚期定在六月二十。林棠坐足了一個時辰才走,給足了薛蝌麵子。

又過幾日,在林棠終於將兵部上下都是如何運作的了然於心後,渤海國派來使臣,欲嫁女於大周,再娶大周之女回國,與大周結兩國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