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警覺(1 / 2)

一場並肩作戰就可以讓原本互相看不順眼的兩個人前嫌儘釋,何況寧西軍在西胡作戰前後加起來足有兩個多月。

沈明照反問了賀全義一句,見他一笑不說話,便也不說什麼,隻向東方看到了寬闊的官道兩旁無邊的田野。

再遠些,就是百姓輪廓模糊的房屋上有炊煙嫋嫋升起,飄散在空中。

而在天空上,繁星開始閃爍。

天地之間被籠罩了一片朦朧的夜色。

“坐一天了,你該走了。”賀全義站起來,走到沈明照旁邊,用膝蓋碰了碰他的胳膊,“再不走,小心我治你一個延誤邊防之罪。”

沈明照笑笑:“賀總兵新官上任,頭一個就要拿我開刀?可惜我並不在您麾下,您想治我的罪,隻怕還得帶著我先找寧總兵。兩相問起來為什麼要罰我,原來是因為我在城牆上多坐了半刻鐘?那您這位二十四歲的總兵大人可又要在西北出名了。”

賀全義在他身邊蹲下:“這就是你們京城人對上官的禮?”又道:“真想不明白,侯爺見多識廣,什麼人沒見過,怎麼偏就看重你呢?”

“就因為你這張臉好看?”他沒忍住,把心裡的實話都禿嚕出來了。

沈明照看賀全義,賀全義繃著臉看回去。

“哈哈哈哈……”沈明照大笑起身,手扶在了賀全義的肩膀上,“大約是因為我運氣好,生在京畿,一入營就被分到禁軍裡,又長了一張招人喜歡的臉,被陛下分給侯爺做了一年半的貼身護衛,自然比賀總兵您更和侯爺稍微親近略有那麼一點兒了。”

賀全義的表情一言難儘,也站起來,嗤了一聲,說:“既然沈指揮和侯爺近水樓台足有一年半,自以為比我們都和侯爺‘稍微親近略有那麼一點兒’,怎麼就不敢和侯爺表白表白心跡呢?”

沈明照笑道:“賀總兵倒是說了,侯爺怎麼答你的?”

他挑起一邊眉毛,麵帶同情的拍了拍沈明照的胳膊:“賀總兵啊,您說得沒錯,侯爺確實不是我一個人的侯爺,你也不比我差在哪兒,可侯爺的心從沒在男女婚事上停留過半分。我不說開,將來或許還有機會,一旦說開,可不就跟賀總兵您的結果一樣了?”

賀全義想起大戰結束後,大軍回到貝海湖,他安葬了秋狄,一個衝動跑到侯爺麵前表明了心跡,侯爺……侯爺直說並沒看上他。

“等你在我這裡的愣頭青沒腦子傻樣兒淡去些,再說罷。”

沈明照聽說他去找侯爺表白,跑來找他打架。

打了半個晚上,他發泄似的問沈明照:“侯爺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侯爺,除了你那張臉,你又比我強在哪兒?論本事,論軍功,我哪兒比不上你?如果秋狄沒死,現在至少也是三品指揮,他又有哪兒比不上你?你又算侯爺的什麼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金泉府的城牆上,直到下到地麵,賀全義方才開口:“我沒想到,你真的沒和侯爺一起回去,就留在這兒了。”

沈明照頓了頓:“侯爺需要的不是隻會圍著她照顧的人……”

他看向西北方的天空,抬頭道:“那裡是侯爺打下來的,我絕對不會再讓西胡沾染分毫。”

賀全義問:“你就不怕侯爺回了京,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你白在這裡等著守著,侯爺已經是彆人的了?”

沈明照笑道:“侯爺不是我一個人的侯爺,這話不還是你說的?”

賀全義一噎。

沈明照緩緩呼出一口氣,說:“侯爺不會是任何人的。”

就算侯爺真的和誰成婚了,侯爺仍是侯爺自己,不會成為她丈夫的妻子。

他用了幾乎兩年,都沒有打動侯爺的心。他發現他完全不知道侯爺會對什麼樣的人心動。

那他離侯爺距離遠些,會不會看得更清楚?

沈明照與賀全義一路沉默著往城內走,路上的軍民見了他們,都行禮叫“賀總兵”“沈指揮”。

到了沈明照宅子附近,賀全義停下腳步,說:“明日你出發,我不能送你,今日就送你到這裡了。你到了貝海,要……保重。彆忘了秋狄還埋在那兒……”

沈明照轉身抱拳:“全義,你也保重。”

一夜無夢,林棠睜眼時,正是夏濃推門進來,要叫她起身。

今日是她第一日到兵部上任,十分重要,林棠按習慣練武兩刻鐘,梳洗穿衣畢,檢查了渾身上下無一絲不妥之處,才讓人上早飯,準備吃了就去點卯坐衙。

這時林黛玉來了,一進門就抱怨:“姐姐在外麵一年多都把我忘了,早飯也不叫我一起吃?”

林棠放下牛乳碗,笑道:“我怕你時間緊,不方便,就沒讓人叫你。”

林黛玉往林棠對麵一坐,和夏濃說:“給我也倒一碗牛乳來,彆的就不用上了,左右這些東西姐姐也吃不完。”

林棠邊吃飯,邊問:“昨兒我就想問你了,偏事多沒空,你身邊的雪雁春纖都不在裡頭服侍了?”

林黛玉笑道:“說來雪雁春纖綠歌她們都是和英蓮差不多時間上學的,英蓮都做了一年多九品女史,雪雁春纖總不能一直做那些伺候我穿衣梳頭的活兒。年前我就問了她們的意思,倒都願意學醫,隻有綠歌不願意。她們每常跟著我也是天天在醫院,耳濡目染之下學了不少,今年三月女醫院再招學徒,我把她們都送去了,能學成什麼樣看造化罷。”

林棠問:“那你現在使的幾個人怎麼樣,順手合心嗎?”

林黛玉笑道:“都是咱們親自挑的人,能差到哪兒去呢。正好兒紫鵑也是我的人了,我打算再看她一個月,若好就選進來,照舊服侍我,若綠歌願意,就能把她也放出去辦事了。”

林棠便想了一遍她身邊的幾個人,夏濃朱琴是一開始就跟著她的,到現在也有五六年了,真正是她一時離不開的。扶月是謝家老太太送給她,服侍她梳頭打扮的人,現下她一年倒有三百天梳男子發髻戴一根釵就完了,用不上她,她倒是個安靜穩重性子,也肯上進,常在屋裡不是讀書,就是做針線。

底下還有七八個小的,現都是十三四五歲,隻是她沒空親自調理人,都是交給夏濃朱琴的。若要再提拔人上來,她不能全交給夏濃朱琴,須得親自看準了方好。

她舍不得把薛寶釵留在西北,可若一切順利,薛寶釵這兩年還是得往西北過去。不然倒把新疆的棉花隔著幾千裡遠運回京裡紡織?那也太耗費人力物力了。

薛寶釵若去,也不可能讓她光杆司令一個人過去,必要配上兩三個幫手的。

林棠思索著身邊人的去處,又不免暗罵自己竟是個傻子,隻想到京中是她根基所在,怎麼忘了西北產棉江南產絲,這兩處才最適合開辦國營紡織廠?

先在空間裡下單一個抽絲機看看原理吧。

副空間有那——麼大,光屋頂就大得能停直升機。她再也不怕沒地方放東西了!

才回京一日,眼前的事還沒辦完,後頭的事想太多也辦不了。

吃了早飯,林黛玉去女醫院,林棠去兵部點卯,每人身後都有二三十個禁衛護送。

清寧侯府送走兩位主人,稍安靜了沒有幾刻鐘,待到了時辰,王熙鳳坐在議事廳裡等人回話,姑娘小子丫頭們都去上學,就又熱鬨了起來。

六部同在大明宮裡,各處的院落房屋格局也相差無幾。

林棠還在宮門口遇見了林如海,父女兩個一同入宮,一個到戶部,一個到兵部,都坐在尚書的位置上。不同之處便是林如海工做了三年多的侍郎和一年多尚書,與戶部的人早便相熟,戶部各官雖見了他都行禮問好,倒不似兵部的人見了林棠一般,極熱情的將她簇擁起來送到屋內,又殷勤的倒茶遞水自我介紹。

接了兵部右侍郎魯全親自提壺、左侍郎李成思親自倒的茶,林棠從身下的官帽椅上站起來,對屋內她一眾下屬拱拱手,笑道:“我年輕經驗淺,全靠陛下的信重,僥幸立功,才有今日。今日我上任兵部尚書,往後都要靠各位扶持。盼我與各位大人能同心協力、同心同德,報效陛下和朝廷。宮中不可飲酒,我便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了。”

如今滿朝文武是無人不知清寧侯林棠身上幾件大功,每一件都足以青史留名,朝中無人能比,皇上也格外信重於她。真與其共事之前,兵部尚有少數幾個人以為其到底年輕,皇上就這麼把她放在一部尚書的位置上,少不得她要磕幾個跟頭了。

可聽了這一番話,諸人想起其義父承恩公和父親林尚書,哪一位不是在官場二三十年的人?清寧侯得他二位的真傳,自然也不是個好糊弄的。

魯全李成思等忙都低頭拱手,連連道“不敢不敢”,看林棠端起茶杯,淺淺飲了一口。

林棠放下茶,安然坐下,笑道:“請各歸各位罷,魯大人和李大人留下。”

兵部其餘諸人各皆退下,魯全和李成思被林棠請在旁邊坐了。

林棠問:“王大人去年九月被貶,到如今又是九個月了,兵部上下一應事體都是你兩位負責?”

魯全和李成思都忙應是。

林棠笑道:“我看了魯大人和李大人的履曆。魯大人原是武進士出身,為官二三十年,邊關也去過,強敵也殺過,各省也轉過,沒到五十歲,就因功勞顯著提拔了兵部侍郎。李大人就更了不得了,您是正經文人出身,書香世家,卻一到任縣令沒半年,就率縣兵鏟除了流寇作亂,這之後知府按察使一路高升。有您兩位如此文武全才的忠臣良將,怪不得陛下放心讓兵部尚書之位空懸了這麼久。”

魯全和李成思先連連謙虛,又各誇林棠,說些願和林棠一心辦事等話,林棠自然也要謙虛一番。

互相吹捧完畢,氣氛熱絡了起來,林棠方往正題切入:“我蒙陛下信重,擔此重任,可你們也知道,我不過有幾分偏才,是沒考過文武舉人,也沒在六部正經做過官的。這‘尚書’兩個字,我知道它是什麼意思,可要做什麼……”

她笑笑:“少不得我還要請你們兩位給我講解講解,彆在外人麵前鬨出笑話才好。若最近有什麼難辦的差事,也不妨說出來。”

魯全和李成思對視一眼,分好了上午是魯全給林棠講政,下午是李成思。兩人又主動把兵部五年內的存檔找出來,給林棠做參詳使用。

看著厚厚幾大摞的條陳存檔,林棠覺得至少到過年之前,她不會有一個休沐是空閒的了。

到了黃昏時分,李成思大略給林棠把兵部各堂乃至對二十二省各地的事順了一遍,並無藏私。

他和魯全正有一件極難的差事,必得侯爺出麵才行。

“安海軍想要清寧炮和燧發槍,兵部沒有皇上的旨意不能撥給,南安郡王府就成日來催?”林棠笑了,“你們彆管了,誰再因為這事找兵部的麻煩,一概讓他們來找我。我當麵和他們講道理。”

皇上讓她來做尚書不就是為了這個?

忠順親王和南安郡王府想反,在一步步試探皇上的底線。皇上若親自應對就失了為君的“身份”,所以要推出幾個人頂住,看忠順親王和南安郡王府是會頂不住壓力自行認罪,還是索性反了。

不論他們選哪一中,皇上都不會承擔逼迫臣子謀反的惡名。

聽得這一句,魯全和李成思真似如聽仙樂耳暫明一般。

因離出國孝還有半個月,林棠沒請兵部諸人到外麵酒樓一聚,隻說等出國孝後再熱鬨,便在眾人的圍隨下出了宮。

這時林如海早已下班回家半天了。

帶了一大摞機密材料,林棠不便騎馬,早命楊樹預備下馬車等著,她正好也在車裡閉目養神一會兒。

精神上的疲乏遠比身體上的勞累更讓人受不住,她不知不覺在車裡睡著了。

楊樹並不敢觸碰林棠,恰是林黛玉從府裡接出來了,便忙請她將林棠叫醒。

看林棠睡得香甜,林黛玉一是不忍吵醒她,二是做了許多年的妹妹,早想也能做一回“姐姐”,便和身後的薛寶釵等人笑一笑,伸出手要上車抱林棠下來。

但在林黛玉距離還有林棠三尺遠的時候,林棠忽然睜眼,從袖子裡抖出一把短刀,抽刀便要指向林黛玉!

林黛玉一驚,忙閃身跳下馬車,說:“姐姐,是我!”

林棠也回了神,看清楚外頭是林黛玉,忙把刀一丟,下車問:“玉兒,我沒傷著你罷?”

林黛玉心還跳得飛快,試探著握住林棠的手,問:“姐姐?”

林棠歉疚不已,低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是……”

看林棠神色極差,林黛玉略略平複了心情,便摟住她的胳膊,笑道:“這有什麼,怕不是姐姐做噩夢了罷?咱們快進去,家裡早備好飯,就等你回來了。”

林棠有一肚子的話,不知該怎麼和林黛玉解釋,偏是在家門口,還有許多外人,隻得道:“好,咱們先吃飯。”

楊樹探身到車裡,默默把林棠丟下的刀鞘和短刀都撿起來,插刀入鞘,先收在袖裡,並沒敢直接交給林棠,恐讓她們姐妹之間再說起這事。

看林棠的貼身大丫頭夏濃走在最後,他便大著膽子,輕聲叫:“夏濃姑娘,夏濃姑娘?”

隱隱約約聽見人喚,夏濃轉頭看了一圈,見前頭林棠和林黛玉都沒在意,便提著裙子出了府門,問楊樹:“是你叫我?”

楊樹把刀遞給她:“請姑娘交給侯爺。”

夏濃是日夜貼身服侍林棠的人,雖沒親見車內林棠和林黛玉發生了什麼,也影影綽綽猜到了一些。

此時餘下跟出門的禁衛已經趕著車馬走了,守門的禁衛和小廝們都假做沒看見他們,卻時不時的偷瞄一兩眼。

感受到旁邊的視線,夏濃紅了臉,卻仍用手指拽住楊樹的一點點袖子,將他拉到牆根下,迅速撒手站好,說:“今日的事你不許告訴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