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秋挪了挪身子,挪到日頭再照不見的陰影裡坐著,她道:“能暗害女兒的人說的話你竟也會信?她明麵上是放過你了,其實待你赴任之後,你曉得的,我爹爹在翰林院這些年,手底下還有幾個門生,若真要對付你,一個知府排擠你打壓你,你的日子不會好過,保不齊最後替誰背了黑鍋,處死了也不一定。”
錦秋這些話都是胡謅的,但她明了父親及李氏要對付個沒有靠山的知縣壓根不必自己動手,便能名正言順地要了他的命。而從當日的情形來看,這人是個渴慕功名,想在官場上紮根的,既如此,他寧死也會去江州赴任。
許放果然清醒過來,再不掙紮了,目光灼灼地望著錦秋。
“若是你願將此事前因後果都告給我爹爹,那我必在他麵前為你美言,讓他莫要為難你。”
許放昂頭望著房梁,“嗤”的笑出聲來,他垂下眼皮子覷著錦秋的麵道:“宋大小姐此舉與你母親何異,都不過是暫且穩住我,待赴任後再行對付我,其實你更恨我才是,我若助你,你便卸磨殺驢,你們這些人的把戲啊,我算是看明白了!”
錦秋站起身,朝他走了兩步,袖子裡的手攥得更緊了,“我恨你不假,可我也怕你將此事說出去毀我清白,既如此我又怎敢害你?所以咱們是各自捏著各自的軟肋,你不信我無妨,可你得信我愛惜自己的名聲。”
許放陡然抬頭望著錦秋,忖了片刻,嘴角漸漸有了笑意。
“那你這是答應了?”錦秋拭了拭汗。
許放頷首,道:“宋大小姐,當日若不是你母親百般勸說,我絕不會對你做出這樣的事來!”
錦秋沒言語,轉過身走回去坐下,心裡卻是在冷笑:一個讀書人,人家隨隨便便幾句話就將你說服了,便敢做出這樣教人不齒的事來,今後便是做了官,也不是什麼好官!
錦秋含笑望著他道:“甚好,不過你得按著我的意思來說。”
許放眯著眼望向錦秋,不明白她的意思。
錦秋接著道:“你見到我父親,先得告訴他李氏當日是如何勸誘你的,而後,你便將那日在紅梅軒的情形也說給他,你告給他,我那時哭得快背過氣去,喊爹喊娘,差些就拿簪子自儘了,最後你實在不忍心,將簪子奪回去我才沒死成……”
分明那日她是拿了玉如意砸了他的腦袋,她竟教他將她自己說得那樣淒慘,許放愈加不明白了,然而錦秋並未多做解釋。
錦秋回府時已是正午,烈日當頭。錦秋下了馬車,擦著汗,吩咐阿大將人偷偷領到宋運跟前,而她自己則回了落泉齋,散了發,再將麵上的胭脂口脂都抹乾洗淨了,又吩咐了紅螺幾句,便躺在了床上。
……
她睜著眼,望著帳頂繡的那朵富貴海棠,直盯出重影來。她想象著此時主院裡,宋運得知自己當日是如何被欺侮,如何淒惶地喊叫他這個父親他卻無力拯救,而這一切都是拜他的妻子所賜!
將傷疤撕裂,讓父親親眼看看裡頭如何爛瘡流膿,讓他體會她那時的絕望,而不是李氏同他說的,她好端端的就自己走出來了。他現下該是愧疚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感歎自己不配為人父罷?他該為自己縱容李氏引狼入室而悔恨痛苦罷?
思及此處,錦秋便覺淋漓的快意,也唯有如此,父親才能不避重就輕,下定決心。
“小姐,”此時,紅螺小跑著上前稟報道:“老爺過來了。”
“快去準備湯藥,”錦秋急聲吩咐。
紅螺卻步退下,宋運卻立在門口好一會兒才進門,每走一步這步子便重一分,最後是提著千斤重走到錦秋床沿邊的,他抹了抹眼,望著拔步床上麵容憔悴的錦秋,忽的咳嗽起來。
“爹爹,您怎麼了?”錦秋驀地睜開眼,立即坐起身,指了指床沿邊的椅子,示意他先坐下。
錦秋心裡又自責起來,她什麼都思慮到了,唯獨忘了宋運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
她望著宋運,他雙目通紅,眼角的紋路又深了幾分,原本最講究的人現下胸前一塊巴掌大的水漬,右手還沾著墨汁,捂著口咳嗽。
錦秋伸出手去拍他的背,關切道:“爹爹,您這些日子可按時喝藥了?”
宋運咳嗽聲漸弱,放下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道:“爹爹無事,倒是你,前幾日不是好些了麼,怎的現下麵色又不好了,是她們沒伺候好?”
錦秋搖頭,故意用帕子抵著鼻尖,吸了吸鼻子。
“是為父不好,這幾日瑣事繁雜,便沒來瞧你,”說著他伸出手去輕撫了撫錦秋的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