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雪白的帕子上暈染上一團觸目驚心的紅,周劭才收回手,看向錦秋道:“王妃還愣著做什麼?不為本王包紮麼?”
錦秋如夢初醒,剜了他一眼,可心裡雖恨他,手卻不聽使喚地伸過去,用帕子拭去他手上的血跡,隨後便又按著他的吩咐,從百寶櫃中取了金瘡藥來為他塗上,細心包紮。
周劭盯著她為自己抹藥的鄭重模樣,忽而覺著現下也不錯,一步一步來嘛,何必要像昨日那樣嚇她呢,就像是平常夫妻一般處著,興許漸漸他便不介意了,興許他真走進了她的心。
“王爺,車馬已打點妥當了,”門口傳來低沉的一聲。
錦秋恰好打好了結,周劭於是立即縮回了手,用袖子一掩,道:“進來。”
一著喜鵲登枝褐色褙子的嬤嬤不緊不慢地走進來,一上來先就朝錦秋蹲了蹲身,緩聲道:“奴婢見過王妃。”
“這是本王的奶嬤嬤。”
“嬤嬤不必多禮,快起身罷,”錦秋雙手將她攙起,這才得以看清這人的麵容。
她既是周劭的奶嬤嬤,至少年逾不惑,然而除了眼角有幾絲細紋外,其餘各處看不出年紀,倒像個三十出頭的貴婦,且她神情泰然,泰然中又蘊著一絲矜貴,不知道的見了還當她是貴主子,絕想不到她竟是個伺候人的。
“王妃,您這雙碧霞雲紋絲履配這身撚金銀絲流彩飛花吉服,恐怕不大妥當,”季嬤嬤平視錦秋,神色淡淡,無半分下人看主子的恭敬,倒像是長輩訓話。
錦秋微微不滿,但想著這人是周劭的乳母,在府中必定極受人尊敬的,於是依然和顏悅色。她瞥了一眼足下這雙碧霞雲紋絲履,嘀咕著:“配這吉服的本該是那雙繡銀狐的勾頭履,可鞋麵用的兩層緞子,這樣熱的天兒,悶得慌。”
“王妃,老奴本不該多話,但今日是您頭回入宮叩見太後娘娘,半分馬虎不得的,宮裡講究規矩,即便您能用裙擺遮住雙足,一步不當露出不合場麵的絲履,落了旁人的眼,那便是關乎王府臉麵的大事……”季嬤嬤又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
錦秋被幾句話說得臉上火辣辣的,不由暗歎這嬤嬤果然是宮女子出生,瞧這講規矩的架勢,這蹲身的姿態,較幼時教她規矩的媽媽要講究得多。
“嬤嬤,一雙絲履而已,沒到要丟了王府臉麵的地步,她若喜歡這雙,那便這雙罷,”周劭麵露無奈。
“不必了,我……妾身去換了罷,王爺先去,妾身稍後便來,”說罷錦秋便立即轉到屏風後頭。
錦秋深深歎了口氣,本以為在這王府後宅除了王爺誰也管不了她,不成想還有個資曆深厚的老嬤嬤,還不如在自己的汀蘭院自在呢!不過今兒是頭一天,她不好拂了府中老人的麵子,若是今後日日講規矩,她可不買這賬。
錦秋拎著這白狐雲履,細細一瞧,不由納罕:緞麵上不繡花草蟲魚,卻以銀線繡了隻白狐,實在少見,然而也隻是疑心了一瞬她便穿上了出去,與周劭一同往府門口去了……
王府四處百十來穿紅著綠的婢子見著二人過來,忙放下手中的活兒,斂眉頷首侍立一旁,待人走過後忍不住抬眼打量起錦秋的背影。
喜鵲與守德隨侍周劭左右,她微垂著眼,瞥向錦秋雙足,不禁微勾了勾唇。
二人上了馬車,一左一右相對而坐,然而錦秋望著車簾子發怔,周劭則是閉目養神,兩人都不言語。
他們以沉默隔開了對方,然而龍涎香和梔子香交纏,縈繞在鼻尖,擾亂著各自的心,像是要憑借著這一點兒契機叩開對方世界的門。
錦秋禁不住瞥了周劭一眼,“王爺,我是個憋不住話的人,彆扭不解開我這心裡頭就不痛快,您昨兒夜裡的話,是說今後咱們便做人前夫妻,是不是?”
周劭仍闔著眼,淡淡道:“本王也不是個喜歡猜謎的人,隻要你今後不在本王麵前提趙臻,過個兩年本王興許能過了心裡這個坎。”
“什麼坎?”
周劭這才掀開眼皮子瞅了她一眼,哂笑道:“你心裡不清楚麼?”
錦秋冷笑,他自己對不住表哥還不讓人說了?非得編個謊話,說什麼心裡有坎,他心裡能有什麼坎,她心裡才有坎呢!
“王爺害了我表哥,是有心魔了罷?”錦秋故意諷刺道。
周劭冷哼一聲,一拂袖子,闔上眼不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