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紙保存得不是很好,上麵的字都模糊了,要很仔細辨認,才能看得清上麵寫得什麼。
“這是我偶然所得。約莫是個師徒間的契約,我尋思著,若你願意,我們便結了吧。”
因為是殘頁,上麵內容並不是很齊全,前半截是結契的方法,後半截寥寥幾行似乎是結契的效果,大意是結契之後,彼此間不能互相傷害,若有違者,將有天懲。
最末還有一行字,模糊得太厲害,晏瑾琢磨了許久,才隱約認出幾個字。
……同心,相攜不棄。
他被沈知弦的一番言辭惹得心亂如麻,下意識就順著沈知弦的話去想。
師徒契約……師徒之間,同心相攜,不可傷害彼此,好像……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晏瑾恍恍惚惚地想,這個契約,可真是太適合他們倆了。
他捏著張殘頁,忽然覺得前路茫然而不知該何去何從。
師尊要他離開……
明明這是他渴求已久的結果,可為什麼真的由沈知弦說出來之後,他的心裡卻是空落落的,那麼難受呢?
甚至隱約萌生起不想走的念頭。
腦子裡像塞了一團雜草,他拚命地扒拉著,為自己找著借口——對!
歲見!
還有歲見!
他還沒有弄清楚那天朦朧聽見的“歲見”是怎麼回事,那是他惦念了兩輩子的人,他百般求而不得尋而無果的人啊!!
眼前的白衣人麵容與記憶中的人全然不同——不,記憶太混亂,兩輩子……像是不止兩輩子,許許多多的記憶混在一起,他有許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光憑樣貌,根本無法判斷出什麼來。
他有著模糊的猜測,卻又不敢去求證,近鄉情怯的情緒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大的體現。
惶恐著,猶豫著,在真相的邊緣,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在紛亂錯雜的記憶中,無法脫身。
“——阿瑾?”
眼見的麵前的青年神色變幻萬千,沈知弦語氣有些遲疑——這是怎麼了?這契約被他看出什麼花兒來了?
這張殘頁是很久之前,他閒著無聊,在原身的舊書房找書看時翻到的,當時這頁紙就隨意地夾在一本誌怪雜談的書裡,要不是他剛好翻了幾頁,還真發現不了這東西。
剛辨認完上頭的字,他立刻就琢磨開了,覺得這大概是一個能保障他自身安全的契約,這上頭寫了,結契的兩人,不可互相傷害——這不正合適他和晏瑾麼!
沈知弦立刻去查這個契約的來頭,奈何這張紙實在是太破舊了,原身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連個名字也無,他查了許久都毫無頭緒,隻能暫時閒置一旁。
擱得久了,漸漸也就忘了,之所以會重新想起來,是因為溫泉裡,晏瑾的那一掐。
他清晰又明了地感受到了晏瑾的殺心。
於是這張殘頁又被重新找了出來,幾番深思之後,沈知弦終於下定了決定,並為之開始做準備。
等的就是這一天。
“阿瑾不願意,也就算了罷。人各有誌,我本不該強求的……”沈知弦忽地咳嗽起來,身子略略前傾,仿佛要把整片心肺都給咳出來,咳得聲音都沙啞了。
好不容易停歇了咳嗽,沈知弦啞著嗓音,又歎息著道:“……本不舍這幾年的師徒情誼,不過既然你無心,也就算……咳咳咳!”
這一劑猛藥下得很對路子,晏瑾被他咳得魂都要飛了,連那張殘頁落了地都顧不上,小心翼翼地輕拍著沈知弦的背,想也不想地就道:“結……結!師尊您不要生氣,弟子結便是……”
——小刺蝟上鉤了。
咬著鉤兒,就朝他想要的方向跑過來。
這一番裝模作樣的咳嗽裝得也很累,沈知弦略平複了一下,不情不願地被喂了兩口靈丹水,便微微喘息著推開晏瑾的手,“結契要燃香……去將那邊的小香爐取來。”
晏瑾不敢忤逆他,順從地將東西拿來。
那是個巴掌大的小香爐,看起來平淡無奇,隻鏤空雕著些花紋。沈知弦將他托在手裡,輕輕掀開了蓋子,裡頭不知燃了什麼,有一層細膩的灰,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隱約有點熟悉。
晏瑾猛地抬眼看向沈知弦——這香氣,沈知弦方才召喚劍靈時,他曾聞見!
他麵上終於難以遏製地顯現出一些疑惑來:“師尊,這是……”
“傀儡木。”沈知弦合上蓋子,將香爐複又遞回過去,“木能製傀儡,如若真人。灰能製幻象,難辨真假——去將它們散去懸崖下,彆教人看見了。”
晏瑾接過小香爐,突然明白了什麼,聲音有些乾澀:“師尊,方才那些劍靈……”
“……阿瑾這個臭豬!”
嚴深的聲音忽然響起,晏瑾一個激靈下意識循聲望去,結果卻是綠油油的小草芽從窗外飛了進來,一邊飛一邊嚷嚷。
“壞得狠!壞得很!”這回又換成了魁梧青年的聲音。
晏瑾愣了一瞬,旋即便反應過來——既然劍靈是傀儡木灰做成的,那所謂“真相”也隻是師尊造出來的假象罷了,那嚴深和魔修的對話……
小草芽還真是,什麼聲音都學得會啊!
晏瑾眼底帶起了一點輕微的笑意,笑意散去後,又覺得眼眶有些兒濕潤,心底澀澀的,他沉默了片刻,握緊了小香爐往外走,走到門邊的時候,他聽見沈知弦的聲音。
一前一後,有兩道。
“阿瑾是個小刺蝟!”
“……好了,你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