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1 / 2)

“母親告辭。”

請過安、略聊過幾句後,楚大郎君和楚三郎君便沒再多留,紛紛抱拳,一拱手走了出去。

軒廊外,春雨瀟瀟。

雨珠兒從飛簷滴落,有一滴淌到了楚大郎君按劍的手背,他望了眼天,待要像從前那樣、穿過長廊往外走時,卻被後麵一道聲音喚住了。

“大哥留步。”

楚昉頓住腳,轉過頭來時,發覺竟然是統共與他沒說過幾句話的三郎。

說來楚昉一直不算太喜歡這個三弟。

他這個三弟男生女相,生來就不夠有男子氣概,可偏偏行事也不夠大氣,就比如現在,他又學起了二郎。

一身素白寬袍,白玉小冠隨著他走動,在軒廊下有種玉透的清澈——乍一眼看去倒像二郎。

可等他走到近前,便會覺不過是照貓畫虎,徒有其形。

二郎那是如美玉一般的潤澤,但麵前這個,卻要柔膩上許多了。

楚昉一雙粗眉擰了起來。

“叫我什麼事?”

他問。

楚三郎自然也不在乎楚昉的黑臉,隻是打著扇兒笑盈盈走到他麵前:“大哥不是素來不愛管國公府的閒事麼,尤其是在母親麵前…”

他隱有暗示:“怎麼今日,卻要替那女人說話?”

楚昉當然明白,楚三郎這話的意思。

長公主非他親母,是父親後娶,他在國公府內境遇尷尬,甚至國公府內的事也是向來能不摻和就不摻和;但今日卻開口,破例阻了長公主的話。

但這也輪不上楚三郎來說。

畢竟,若論境遇,楚三郎也比他強不到哪兒去。

楚昉眉不由擰得更緊了些:“你叫住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楚三郎一笑:“卻是要告訴大哥,大哥當日在秋桐院外攔住薑娘子、送還她一方帕子之時,小弟正好在。”

楚昉:“那又如何?”

“倒也不如何,”楚三郎扇子在楚昉那魚鱗式的鎖子甲肩上一敲,“隻是要提醒大哥一句,蝮蛇有毒,美人亦有毒,大哥還是謹慎些好。”

楚昉不以為然。

“三弟說完了?”

“還有最後一句,”楚三郎看著他,定定地道,“大哥切記,莫要辜負父親母親的期許。”

若楚三郎來說些彆的,楚昉還不會動怒。

可此時聽聞他說這些,那張藜麥色的臉竟板起,有種難得的怒氣翻湧。

他張了張嘴,隻說了句:

“多事。”

說完,竟也不與他告彆,甚至都等不得小廝拿來傘,徑直踩了鹿皮靴重重踏入雨簾裡。

銅片鎖子甲在庭院裡踩出清脆的碰撞聲。

楚三郎麵上的笑消失了。

他歎一口氣,旋即那笑又掛在麵上,對著旁邊支傘而來、猶自懵懂的婢子道:“看來大哥是生氣了。”

“可那個女人…”他目光落到旁邊婢女身上,“還不及我的香君呢。”

那叫香君的婢女垂下頭去,紅著臉說了句:“郎君說笑了。”

楚三郎卻隻是袖著雙手,看著這煙雨裡的國公府。

朱朱牆青瓦,玉堂金階…

他忽而轉頭,說了句:“香君,你說…二哥如今在乾什麼?”

太極殿內。

聖人上完早朝,也在問王德福楚昭在哪兒。

楚昭自小有一半時間養在西泰殿,往常聖人在這邊與朝臣議事,隔著一道簾,楚昭便在裡麵讀書習字。

可以說,楚昭幾乎是聖人看著長大的。

王德福也知聖人對這外甥的看重,忙上前一步,笑著說了句:“昭郎君一大早便和羽林郎們圍獵去了。”

“這麼早就出去?”

聖人手裡提著的朱筆一頓。

王德福在台階下,躬著身笑:“可不?老奴估摸著啊,昭郎君分明是在躲您呢。”

“你個促狹鬼。”

如今也就王德福敢這樣與聖人這樣說話了。

聖人點點他,轉念一想:“難道是因為昨日孤讓你呈上來的選親名單?”

“可不。”王德福道,“老奴想,許是昭郎君現下還沒有這樣的心思。”

“還沒心思?!他都多大了?再過幾月,都要加冠了!”

聖人冷哼一聲,放下筆,連奏章都不樂意批了:“尋常兒郎到他這個年紀,不說定親,總要對女兒家好奇了吧?你瞧瞧,每日跟一幫臭小子們進進出出,就知道寶貝他那匹馬,那把劍!你看他瞧女娃娃一眼沒有,哼,連個女人的身子都不肯沾哪裡像我們老魏家的…”

聖人兵起草莽,從前什麼話說不出,現下說到一半卻忽而想起如今不比上前,看一眼旁邊筆杆子晃得都快出影兒的起居郎,道了聲:“方才這話不用記!”

起居郎嚇一跳,忙放下筆。

聖人才繼續:“是不是這回擬的不行?你說說看,都有誰…”

聖人換了個姿勢,王德福忙上前,替他將龍椅後的軟靠理一理,便心裡小心轉著嘴上道:“聖人,你這就可冤枉老奴了!老奴可是花了吃奶的力氣,將人都打探得清清楚楚仔仔細細的,否則,哪兒敢往您那呈?”

“…您瞧,禮部淮侍郎家那小女兒,性子活潑爽利,若要與昭郎君湊一對,兩人一個活潑一個安靜,日子可不就過得有趣了?還有那工部覃尚書家二女兒,性子恭順柔和,若能與昭郎君一塊,昭郎君冷點人也不會跟他吵嘴兒,還有那王相家那嫡長女…”

王德福一個個點過去,確實如他所言,是下過功夫的。

聖人皺緊的眉頭漸漸鬆了些,等聽到一名字,下意識道:“王斐家的?可是那個給阿昭那小金逑兒吃了一塊肉的?”

“正是。”

聖人還記得那個女娃娃。

每年宮宴時,都會跟著王斐來宮裡,那女娃娃生得好,百靈俏麗的,確實不賴。

隻是——

“她之前給金逑兒吃了那塊肉,以阿昭的性子,還願意搭理她?”

聖人這話一出,王德福嘴不由抽了抽。

他心想。

我的好聖人哎,都多少年過去的事兒了,郎君還能記仇記到現在?

再者當年那事兒能怪王小娘子嗎?她也就是好心,要不是宮宴上那小鬆獅去拱王娘子,她能丟一塊肉下去?

不過這件事,王德福自己也覺得奇怪得很。

當年那小鬆獅被昭郎君養得獨得很,莫說吃人手裡的東西,便是靠近都容易被咬呢,緣何會對一小娘子搖尾巴搖成那樣?

長安城近北郊。

驪隆山。

“咻——”

一支利箭劃破長空,倏地插到一隻灰兔脖子,灰兔兩條前腿蹬了蹬,不一會就沒氣了。

一個頭戴翎羽帽的小郎衛衝過去,提了灰兔出來,對著為首那人道:“昭郎將,是隻兔子!”

為首那人著一身玄色鐵甲,窄袖騎服,其寬肩窄腰被束腰革帶襯托得淋漓儘致,身後浩浩蕩蕩跟著一群同樣頭戴翎羽帽、身穿鐵甲的羽林郎們。

看到隻是隻兔子,他一雙優美的眉便蹙了起來,似是對這獵物不儘滿意。

這看得小郎衛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