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2 / 2)

他是新進羽林衛的,家中不過一落魄勳貴,父親費了老牛鼻子勁才能將他塞入這隸屬聖人的皇家禁衛,而對為首這位少年時便能大破烏河王庭的羽林將軍是既仰慕又恐懼——

既仰慕於他的領軍手段,也恐懼於他的領軍手段。

不過短短數日,他已知,長安城人人都以為的謫仙玉郎,實是個眼裡最揉不得沙子的冷麵閻王。

勳貴子弟哪個不是千嬌百寵著長大?

誰又肯天生服誰?

可進了羽林衛,不出一月便會變得服服帖帖,在那昭郎將手下宛若家貓一般。

而這初進羽林衛的小郎衛,自然是對著那人人敬服的昭郎將戰戰兢兢。

楚昭卻不知這小郎衛的心思。

便是知,他恐也不大在意,此時眸光淡淡掠過那耷拉著腦袋的灰兔,一夾馬腹,繼續往前。

羽林郎們呼嘯跟去。

小郎衛隻覺一陣風過,上峰們已不見蹤影,隻一個平素比較照顧他的,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小郎衛忙將灰兔兒往馬旁的皮囊一塞,翻身上馬,也跟了去。

陣陣馬蹄落在驪隆山脈,將小動物內嚇得四下逃竄。

一路急騁數裡,到得驪隆山脈最裡。

這時,馬兒已經慢了下來。

昭郎將手一揮,執旗的令官便開始揮騎。

小郎衛正奇怪,領他的那位卻笑:“你且等著吧,今日昭郎將怕是想尋個大蟲獵一副皮子。”

“大蟲?”

小郎衛咋舌。

雖說話本子裡常寫那戰大蟲的猛士,實則哪怕是他們這等常年訓練的行伍之人,對上一隻成年大蟲,也是極危險的。

“以後你就明白了,如今天下承平,久無戰事,未免羽林衛的刀變鈍、血變冷,昭郎將偶爾會帶我等來這深山老林裡,與這山林野獸相鬥。”

“啊?”

小郎衛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旁邊那人忍不住伸過手來,摸摸他腦袋,說著便看向前麵:“當年武帝練兵,亦是如此。”

小郎衛平日裡不學無術,一看到書就頭疼,也不知他口中說的是誰,卻也跟著旁邊小領隊看向前方。

不一會,數千羽林衛已分散開來,如水入深林。

小郎衛忙拍著馬,跟上他這隊的校尉,隻是在離去之時,還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卻隻見執旗的令官駐馬在那。

高高的黑底紅字旗飄在半空,就一個字:“昭”。

不多久。

“轟—”

一隻幾乎有一人半大的白額吊睛大蟲被丟到方才眾羽林郎們聚集的地上,發出重重的一聲響。

為首楚昭身上玄甲騎服已見紅,紅色血液滴滴答答順著他身上玄甲、以及手上銀劍往下淌。

中郎將“喲”一聲:“郎將,你今兒怎麼親自下去了?你箭呢?”

羽林衛中人人皆知,羽林將軍楚昭除了馬術外,還有一手卓絕的箭術,可百步穿楊,於三軍之中取人頭。

當年烏河族誇夫王第二子耶生和合就是被他於三百米外一箭射落馬下,以致烏河族王庭大亂,被兩千羽林郎攪了老巢,退回居庸關外。

但今日很明顯,昭郎將未用他最擅長的箭,反而是親下馬搏殺的。

其親衛與那副郎將道:“郎將今日未讓我等插手,隻令人圍著,莫叫那大蟲跑了。”

副郎將看著地上那幾乎要比一個半成人都粗壯的大蟲,“嘖嘖”兩聲,又去看地上拿了白布在那慢悠悠擦手的如美玉一般的郎君——

玄衣鐵甲,血濺羅刹。

今日煞氣可重得很呢。

“今兒怎麼了?平時不是最討厭弄臟你衣服?”

美郎君沒理他,隻是皺著眉,看著掌心無論如何也擦不淨的一塊血漬,過了會,翻身上馬,對著副郎將道:“剩下的你負責。”

說著,一扯韁繩,調轉馬頭便走。

親衛們忙跟上。

不一會,一行六騎就消失在驪隆山脈。

隻留副郎將吃了一屁股的煙,在那罵了聲:“毛病!”

而後,對著陸陸續續回來的羽林郎們,以及拿著纂筆在那記的書記官們道:“好好記,回去再算功!”

一校尉卻將那大蟲包了牽過來:“將軍,這大蟲…可如何是好?”

“送去國公府!這還要老子教?”副郎將翻了個白眼,嘴裡罵罵咧咧,“都什麼人啊,屁股還要老子來替你擦…”

北郊離皇城最近。

楚昭一路疾馳,不一會就到了玄武門,守門的侍衛一見他,連忙打開拒馬樁,一行人疾入皇城,不一會兒就到了宮內。

宮中不可行馬。

楚昭將馬和韁繩交給圉官,便大踏步進了去。

二道門。

三道門。

無一人敢查這位一身披血的羽林衛郎將,真正的天潢貴胄。

楚昭將這麼進了太極殿偏殿。

偏殿的太監衛闞兒一見他,忙迎上來,嘴裡喊著“哎喲我的昭殿下哎”,“您這是怎麼了”,一邊替他將身上的甲胄解了。

窄袖騎服上也淌了血。

偏他膚色白,發黑,這一身下來,便如從羅刹地獄出來的冷美人,引得周圍宮婢眸光浮動。

甲胄解了。

楚昭走進偏殿的浴池。

四方浴池,竹管子一拉,常年熱著的水便從那鏤龍紋管道裡流出來。

不一會兒,池子裡便已熱氣氤氳。

楚昭站在池邊,四位宮婢過來,低眉順目地為他寬衣解帶。

血順著他冷色的赤足,滴滴答答往下淌。

宮婢們看一眼,便有些心驚肉跳。

隻在要解中衣時,其中一人指尖才觸到楚昭胸膛,就被衛闞兒拽到一邊,指著鼻子罵:“賤蹄子,來這麼久了,還不知道郎君這兒的規矩?”

“婢子有罪!”

那婢女忙跪下去,隻是跪下去時,還是忍不住往上看了一眼。

卻隻看見清臒俊逸的郎君,此時竟看起旁邊池壁上的一副天宮瑤池圖,浸在煙氣裡的那張臉,深邃如刀,白似美玉,卻冷冷淡淡,仿佛她永遠夠不著的天。

她的視線嚇了衛闞兒一跳,“滾滾滾!都走!”他跳著腳將人都趕了,然後誕著一張臉到楚昭麵前:“郎君,那婢子實在不懂規矩,待奴婢調教好…”

楚昭卻已經踏入池裡。

就在衛闞兒以為今日之事就這麼過去了,卻見靠著池壁的郎君忽而懶懶散散道:“讓那人明日不用來了。”

衛闞兒心裡不由罵一句癡心妄想的小婢。

這側殿多輕省的活啊,偏要去犯昭郎君的忌!

麵上卻帶著笑:“是是是,郎君,明日奴婢必便打發了她。”

楚昭閉上眼去。

他半倚在浴池,池內氤氳的白氣繚繞在他身側,衛闞兒看一眼那浸在煙霧裡那張臉,忍不住想,這樣的美色,便是他這樣淨了根的太監,都忍不住想多瞧上兩眼。

何況是宮裡這幫情竇初開的小婢們呢。

隻是也不知將來,是何等樣的人,才能擄了這位冷郎君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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