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食是一種(1 / 2)

書生與何章一起去了苑青山的寢舍, 剛進門就得意洋洋地炫耀:“苑青山!瞧瞧, 我這裡也可吃得到什錦食的美……”

正在圍著小炭爐煮湯的苑青山和周圍幾個同窗一起看了過來。

書生定睛一看,原本應該用來揮灑筆墨的書案上擺著一個小小的陶罐,裡麵是清淩淩的湯底, 散發著熟悉又濃鬱的鮮香。

陶罐裡一大把木簽子,旁邊還有幾份熟悉的各色小吃。

這股熟悉的香味,書生當然不會認錯,他每次去什錦食都要買上幾根邊走邊吃。

——什錦煮!

——苑青山這廝, 竟然在聚眾吃什錦煮?

書生聞著什錦煮誘人的香味, 一時竟然不知道自己是生氣還是饞了。

後頭進來的何章看到這一幕,又有些想笑:“苑兄竟然叫了這麼多外賣,可不便宜吧?”

“嗨, 反正現在什錦食就開在書院外頭, 也花不了幾個錢!”苑青山把手裡的魚丸塞進嘴裡,看向書生, 假惺惺地笑道,“解元大人,你剛才說啥?我沒聽清楚。”

書生猛然回神,惱羞成怒地看他一眼,氣道:“我姓解,讀xie!xie!不是jie!你是不識字嗎!”

——都怪家裡老爹, 給他起名叫“元”,還說什麼既然叫解元,將來定能考中解元!

——害得自己憑白給了這些人嘲笑的把柄!

苑青山看書生那氣鼓鼓的樣子, 哈哈大笑,對何章擠眉弄眼:“何兄,管管你家解元大人,對我們這些平民弟子好凶啊!”

何章拍拍好友的肩膀安撫一下他,有些無奈地看著這低級的吵架:“好了,你們倆天天吵有意思嗎?”

“苑兄就彆逗解兄了,趕緊吃吧。”旁邊一個眼睛一直盯著炭爐上的陶罐的學生催促道,“煮好了沒?”

一提到美食,大家也不笑了,紛紛盯著罐子,大有苑青山一說可以吃了就上去搶的趨勢。

還有人招呼站在門口的解元和何章:“站著乾什麼?過來坐下一起吃啊!難得苑兄舍得分享吃食,不吃白不吃!”

解元扭捏了一下,還是沒能抵擋住美食的誘惑,拉著何章一起入了座。

什錦煮的湯底能夠容納各種食材,雞蛋、蘿卜、魚丸、蝦棒……苑青山點了一大桶半成品,在湯底中煮熟就可以吃了,入口鮮嫩柔軟,湯汁更是鮮香美味。

等地上都是什錦煮的木簽子,大家才長出一口氣,有些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個罐子,眼神中儘是意猶未儘:“湯也分分喝了吧?”

“彆急。”苑青山大喇喇地一揮手,神秘地笑笑,從背後又拿出一個油紙包,“還有一樣沒下呢。”

打開油紙包,裡麵一圈整整齊齊白皙的麵條。

有同窗頓時有些失望:“不過是麵條罷了,也值當這麼煞有其事?”

苑青山斜睨他一眼,“嘿”了一聲:“你要是看不上,待會可不要吃。”

他把麵條下進了什錦煮的湯底,一臉期待地看著鍋裡的麵條慢慢煮開。

解元與何章對視一眼,忽然想起來從前苑青山這廝向他們炫耀的在老家吃過的味道格外鮮美的“魚麵”……莫不是就是這個?

解元舔了舔唇,眼睛放出光來,緊緊盯著鍋裡的麵條。

什錦煮的湯底最能放大食材的鮮香,那一把麵條煮了沒一會兒,香味就慢慢擴散出來了,魚肉的鮮美與麵粉的麥香混合著,刺激著在座的學生們的鼻竇。

明明已經吃了這麼多什錦煮,可是現在竟然感覺好像又餓了。

那一開始嫌棄麵條的同窗同樣緊盯著鍋裡,不住地咽口水。

麵條煮好,連同湯底一人分了一小碗,苑青山在那同窗焦急的目光中最後才分給他,施施然道:“本少爺賞你的,吃吧。”

那同窗根本不在意,笑嘻嘻地接過來,挾起一筷子麵就送進嘴裡,一邊燙得直哈氣一邊不忘讚揚:“好吃!”

旁邊有人恥笑他:“嗟來之食好吃嗎?”

還伸手過來,“不若我幫你吃了吧!”

他嘿嘿一笑,護住自己的碗:“太好吃了!你走!”

一頓飯吃得盆乾碗淨,大家都摸著飽漲的肚皮滿足地歎息。

就在這時,寢舍的門忽然被推開,一張古板又認真的麵孔出現在門外:“你們在做什麼?”

“夫子?”

眾學生一齊驚叫起來,慌忙站起身。

——這位夫子是負責視察寢舍的,最是嚴厲!被他抓到聚眾偷吃……恐怕一頓抄書又是免不了的了!

那夫子冷肅著臉進來,環視一圈,俯身從案上摸起一根木簽子,清晰地看到簽子上刻著“什錦食·油豆腐”幾個字,再看看那還剩點殘湯的陶罐,明白發生了什麼,嚴厲的目光看向了苑青山:“苑青山,你收拾下這些家什,跟我出來。”

苑青山不複剛才煮麵時的得意洋洋,耷拉著腦袋,苦著臉把桌上的炭爐陶罐收拾了一下,跟著夫子出去了。

不多時,他兩手空空、垂頭喪氣地回來,收獲了一眾同窗們關切地問候:“怎樣,苑兄,夫子沒有為難你吧?”

苑青山一屁股坐在榻上,痛苦地唉聲歎氣:“夫子罰我們抄一遍書,還把我的炭爐沒收了,那可是我專門去什錦食定做的!”

“又要抄書!”

“沒禁了咱們從外頭買吃食就知足吧!”

也有人擔心地問:“夫子不會去向書院反饋,叫人關停了什錦食吧?我還想日後經常從什錦食叫些外賣吃呢!”

解元聽了大手一揮,篤定地道:“放心,不會的!”

“解兄為何如此肯定?”

“我之前每次沐休去歲安街的什錦食,三次裡有兩次能撞上咱們這位夫子。”解兄撫掌笑道,“夫子們在書院吃得也和我們一樣寡淡,八成也饞了什錦食的美食。我覺得咱們夫子不會做這等損人不利已的事兒的!”

“夫子看上去如此古板,竟然也會偷偷去什錦食吃東西?”

“那可不是!說不準夫子沒收了苑兄的炭爐,就是想自己煮了吃哩!”

苑青山聽到他們又提起了自己失去的炭爐,心如刀割,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得了,都吃完了,大家散了散了,回去好好抄書吧!”

其他同窗有些同情地看了苑青山一眼,寬慰他:“苑兄莫要傷心,我們以後叫外賣給你捎上一份。”

這幾天嚴墨戟除了操心青州書院分店的事情,也在著手為紀明文請夫子。

這個世界雖說因為存在武俠的原因,“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概念流傳不是特彆廣泛,但一般人家也甚少會為女孩的學識操心,因此至少在青州城沒有專門給女子的學堂。

有錢人家都是專門請年長的老夫子為家中女兒啟蒙,或是父親、長兄親自指導。

但是嚴墨戟不是太想請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的夫子——他們教導女子,幾乎都是在教導什麼“三從四德”、“女紅訓讀”……

嚴墨戟可不想這些東西把紀明文洗腦了。

這一日嚴墨戟又提了些鹵味去陳翁家中做客,順口把自己的憂慮說給了陳翁聽。

陳翁正煮了一鍋花生,放涼了準備吃,沉吟了一下,忽然道:“小老板若是想為小姑請個夫子,老朽這裡倒是有個人選。”

“哦?”嚴墨戟不料還有這等意外收獲,驚喜地問,“是什麼人?”

“小老板可還記得我當初托人帶給你的那封信?那封信就是我請她代寫的。”陳翁剝開一粒煮熟的花生,笑嗬嗬地道,“這位夫子是位女子,學識不錯,據說連青州書院的先生與她對弈詩書都甘拜下風;隻是礙於女兒身不能投身仕途,這些年一直都靠代寫書信和為富家女兒啟蒙維生。”

嚴墨戟還記得陳翁當時輾轉送來的書信,字跡娟秀中帶著風骨,一看就不是陳翁能夠寫得出來的。當時嚴墨戟還在猜測陳翁是請什麼人代寫的,沒想到竟然是一位女夫子?

“隻是這位女夫子愛好有些生僻。”陳翁猶豫了一下,把花生米放入嘴裡咀嚼了一下,花白的胡須動了動,才坦言道,“她雖然飽讀詩書,卻偏偏隻對數術陰陽感興趣,被正統文人斥為歪門邪道,以至於名氣不高,至今雲英未嫁、勉強度日。”

這倒是讓嚴墨戟眼前一亮:“那正好!”

數術自然是最適合紀明文的學科,陰陽學雖然聽起來有些神神叨叨的,不過到時候囑托一下應當就無大礙了。

在陳翁的引薦下,嚴墨戟見到了那位施姓女夫子。

這位女夫子看上去年近三十,氣質頗為柔和,嚴墨戟與她交談過之後,有些驚喜地發現她的思維竟然很有些超出當前時代的特點,辯證思維和邏輯思維都很不錯,太適合為紀明文教學了。

而且與這位施夫子交流過之後,嚴墨戟才發現自己對陰陽學的了解有些狹隘——這個世界的陰陽學,其實主要是天文、地理、數學等綜合起來的學科,甚至還摻雜了一些哲學,是極為有用的知識,並不隻是他以為的卜卦算命。

於是嚴墨戟當場拍板,與這位施夫子定下約定,請她教紀明文識字斷句、統籌數術。

齊王府富貴堂皇、雕梁畫棟,府內仆從成群。

齊王殿下是當今聖上的弟弟,雖非故太後親生,但母妃早逝,一直養在故太後膝下,多年以來與聖上一直交好,成年封王後便分到了青州這繁華之地。

如今已有四十出頭的齊王,來了青州也很安分,樂善好施,也甚少乾涉地方行政,得了青州城官民的一致愛戴。

然而此時的齊王殿下,臉上表情有幾分憂傷,頗有些眷戀地摩挲了一下手裡那塊小小的墨玉,沉默半晌,才問:“他如今怎樣?”

站在他對麵的人的麵容隱藏在房間的陰影處,淡淡地道:“他如今自然過得很好。”

“你們早已尋到他了?”齊王把墨玉重新放在桌上,麵色一沉,眼神鋒銳了一些,屬於上位者的氣勢傾瀉而出,“若非為了這事,是不是一直不打算告知本王?”

對麵那人對齊王陡然轉變的氣勢似乎毫無所覺,依舊用那平淡的口吻道:“殿下知道與否又有什麼乾係?”

“本王也算是他的長輩,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又怎會讓他一個人在外受苦!”齊王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窗外,皺了皺眉,“什錦食……這什麼下級商鋪!”

聽到齊王頗有些看不起什錦食的意思,對麵那人微微皺眉,聲音多少冷了一些:“錦繡門如今已尋到了他的蹤跡,殿下若是將他接回來,可擔保護得住他?”

齊王神色一滯,麵色頹然了下來。

——皇兄對錦繡門的信任與倚重愈發過分,便是自己這一同長大的情分,府裡也有不少錦繡門的暗子,自己也隻能裝作不知罷了。

那人淡淡地繼續道:“你護不住他,而我可以。”

齊王抿了抿唇,說不出話。

有些時候,他這個雖然地位尊崇、卻要受到皇權限製的王爺,確實不如這些無拘無束的江湖人方便。

何況眼前的人,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恐怕也隻在三大宗師之下了。

過了半晌,齊王才歎了口氣,有些頹廢:“本王枉活四十餘載,如今卻要靠幾個小輩來扭轉局勢。”

對麵那人不說話了。

好在齊王也沒指望他回應,隻歎了口氣,把墨玉重新推過去,又從手上摘了了個扳指遞過去,囑咐道:“好好照顧他,若缺少銀錢隻管報予本王。”

那人隻拿回了墨玉,沒有接齊王遞過來的扳指,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殿下若無信得過的人,便不要大張旗鼓去調查他。”

齊王見他不接扳指,也沒有強求,收回手沉默著點點頭。

那人臨走之前最後丟下了一句話:“若是得空,殿下不妨親自去什錦食看看。”

嚴墨戟接到那幾個小吏傳回來的消息時,頗有些驚訝。

“什錦食可以隨意招攬江湖中人,隻要莫包庇江洋大盜即可?”嚴墨戟有些不太確認地跟吳掌櫃確認了一下,“真是這麼說的?”

吳掌櫃也有些疑惑,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子:“大人確實是如此答複的……嚴老板,可是跟上頭哪位大人物有交情?”

嚴墨戟搖頭失笑:“我若是跟哪位大人物有交情,又怎會輾轉拜托那幾位大人去問?”

吳掌櫃一想也是,想不出原因,最終還是勉強歸結到了什錦食的美食上,寬慰道:“許是哪位大人微服私訪,嘗了什錦食的美食,便順口對咱們網開一麵吧。”

嚴墨戟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

不管怎麼說,有了府衙的背書,他可以考慮去接洽那風步派,招聘他們的弟子來做外賣員了!

與風步派溝通的事情,嚴墨戟考慮再三,打算帶著李四親自去一趟,以展示自己的誠意。

但是這個決定遭到了李四和錢平的一致反對。

“東家,風步派的位置比較偏僻,我們可以一路輕功飛過去,帶著東家就不方便了。”李四苦口婆心地勸阻,“我一個人去,擔保可以把他們說服!”

錢平也早就得了李四的囑咐,知道小師叔要他們保護好東家的安全,在一旁猛點頭。

之前應對的對象隻有那些山賊,都碰到一個亂入的蔣老頭,若非有小師叔出手,錢平自己還真不一定保證得了東家不會出事。

——如今錦繡門已經找了上來,比自己和李四武功高的人錦繡門裡比比皆是,萬一把東家擒去了威脅小師叔,他們豈不是成了罪人?

嚴墨戟沒想到李四和錢平都異口同聲的反對,在江湖事上他也比較尊重專業人士的意見,想了想,鬆口道:“那就拜托你了,李四。”

李四鬆口氣,拍胸脯打包票:“東家儘管放心!”

嚴墨戟知道李四辦事向來靠譜,便沒有再多說,轉頭又在這自己慣常的“辦公室”裡翻找了一下。

他一直掛在胸口的墨玉不見了。

那塊墨玉畢竟是原身珍視的與真正親人的羈絆,憑白丟了也有點不好。隻是嚴墨戟把家裡找了一圈都沒看到它掉哪兒了,還想是不是掉什錦食了來著,結果這裡也沒找到。

李四揣上嚴墨戟提供的銀票和合約出了門,嚴墨戟找不到墨玉,也順便出了門,準備先回家去問問給紀明文請的夫子怎麼樣了,出門正好瞧見張三郎坐在院子裡的磨盤附近,端著個小碟子吃著蛋糕,臉上的神情又幸福又痛苦。

嚴墨戟被張三郎痛並快樂著的表情嚇了一跳:“三郎,你咋了?”

張三郎轉頭看見嚴墨戟,慌忙放下碟子:“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