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1 / 2)

雖然嚴墨戟之前睡著了, 沒有親眼目睹紀明武在大地上一劍劈出幾十米長的溝壑的畫麵,但是看那些江湖中人、齊王世子帶隊的青州官府軍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也猜得到紀明武的威懾力有多大。

他這次來是打算與劍宗做劍痕木的生意、順帶出城散散心的, 不打算把他個人的名頭打出去,自然跟在紀明武身後老老實實一句話不說。

反正有紀明武在, 嚴墨戟相信劍宗最後肯定能搞定一切。

他對那些江湖人的爭論興趣不大,與紀明武說過之後,便在附近轉悠了一下,重點在勘察這些劍痕木的生長情況。

嚴墨戟之前隻見過紀明武用來雕刻的木料, 已經是切成棗紅色木塊的狀態,這還是頭一次見生長得十分茂盛的劍痕木。

劍痕木樹乾挺直,底部幾乎沒有枝杈, 到了樹冠處忽然生長出無數枝丫,鬱鬱蔥蔥,如同一根巨大的蘑菇, 遮住了天際的日光。

劍痕木的樹皮是深褐色、甚至有些發黑的, 讓嚴墨戟不由得想起他家武哥的眸子, 也是這樣的顏色。

嚴墨戟輕輕敲了敲身邊一棵樹的樹皮,它回敬給嚴墨戟沉悶的響聲, 如同在敲打一坨鐵塊。

隻是……這種樹名叫“劍痕木”, 嚴墨戟還以為它的樹皮上有各種各樣的痕跡,沒想到光禿禿的十分光滑,一點痕跡都沒有。

“據說劍痕木吸收劍宗的鋒銳之氣,用來試劍再合適不過;劍宗門下每個人入門後, 都會在師長指點下親手鍛造一柄劍,然後陪伴終生,直到死後葬入劍塚。”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嚴墨戟回過頭,看到一個華服貴袍的青年走過來,相貌不凡,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在鍛好新劍之後,便會到劍塚的樹林中,以劍擊木,若能留下痕跡,才算這柄劍合格,也就真正算得上入門。‘劍痕木’之名便是由此得來。”

這個說法倒是解開了嚴墨戟的疑惑。他看了一眼這位麵帶親切微笑的青年,心裡隱隱有了些猜測,問:“請問您是?”

那青年不慌不忙地攏了一下袖子,微笑道:“我乃齊王世子楊廷昭,是你的表兄,戟表弟。”

——果然是齊王世子……

對於原身的親戚,嚴墨戟其實沒什麼親近感,看這位表兄沒有參與那邊江湖人的紛爭,反倒跑過來跟自己講話,生怕他說出什麼讓自己認祖歸宗的話來,便顧左右而言他:“世子殿下不去參與那邊的商談嗎?”

楊廷昭擺擺手,笑道:“有‘一心劍’在,那些江湖人還能翻得起什麼風浪?我可不耐去做那浪費口舌之事。”

嚴墨戟小心地問:“那世子殿下這是……?”

楊廷昭走到一棵劍痕木之前,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樹乾,轉過頭,有些無奈:“戟表弟,喚我一聲‘表兄’便可,何必如此生分?”

這位齊王世子跟嚴墨戟說話一直用“我”在自稱,並未稱孤道寡,語氣也很平和親近,看得出他確實是將嚴墨戟放在了同等位置。

但嚴墨戟並不是很想沾原身的身世的光,再加上因為錦繡門的事,對這些封建王侯還存著一絲忌憚,便乾笑著道:“世子殿下勿怪,我一時還未完全接受……”

楊廷昭理解地點點頭:“戟表弟年幼離散,這些年想必吃了不少苦。”

他口風一轉,神色忽然變得嚴肅了一些:“隻是我這次來,卻是想和戟表弟澄清一些事情。”

嚴墨戟怔了一下:“什麼?”

“從華院長那裡,我已聽說了戟表弟被錦繡門布衣堂的堂主帶走一事。”楊廷昭眉眼肅然,帶上了一絲貴氣,“不知那位荊堂主是如何對你說的,但我可以確定的告訴你,那絕不是皇家的意思。”

嚴墨戟驚訝地抬了抬眉,然後又皺了起來。

——不是皇家的意思?

“想必紀絕言已經對你解釋過嚴家的情況。”楊廷昭神色變得有些唏噓,把手從劍痕木上收了回來,轉過身,“如今嚴家隻剩你與劍表弟,再就是軟禁在京城的嘉寧皇姑。嘉寧皇姑與陛下當年因嚴家產生衝突,心如死灰、幾近出家,至今仍未和好,如今在宮中清修,便是父王每年京宴時求見都被陛下否了,自然不可能有對錦繡門下令的能力。

“陛下自嚴家衰亡後,便對當初的嚴相一係打壓放逐,看在劍宗宗主的麵子上,沒有對劍表弟趕儘殺絕,卻也從不過問,完全當嚴家已經無人在了,也不會叫錦繡門尋你回去。”

說到最後,楊廷昭攏了一下袖子,輕輕歎口氣:“除了陛下和皇姑,還會關心嚴家的也就隻剩下父王了,你出事之後,我特意問過父王,可以去定父王也從未對錦繡門有過這樣的委托。”

楊廷昭的話誠懇又坦誠,聽起來沒什麼問題,讓嚴墨戟深深地擰緊了眉,心頭泛起各種疑惑。

他原以為原身的身世問題已經完全揭秘了,雖然有武哥護著他,但還是要防備著皇家又想把他抓回去“認祖歸宗”。

有原身兄長的指示,隻要他遊離在民間、與皇室表明態度,想必皇家也不會在意他這個外甥的死活。

結果現在齊王世子的一番話又讓他陷入了迷惑。

——錦繡門抓他,不是得了皇家的命令?

“那錦繡門為何要抓我呢?”

楊廷昭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此事父王已暗中派人打聽,隻是尚未有結果。”

——如果這位齊王世子說的是真的,那錦繡門那邊暫且不說,起碼皇家對自己完全是抱著冷處理的心態……

嚴墨戟心裡盤算了一下,發現這個狀態對自己來說還是很符合心意的。

他本就對認回皇家毫無興趣,自然也不想被皇家羈絆,能跟皇家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就是最好的狀態了;至於原身的血親,嚴墨戟雖然對那位大長公主母親和兄長沒什麼感情,但占了原身的位置,在不影響自己的前提下也願意替原身承擔一些責任。

不過就現在來看,原身的兄長囑咐紀明武保護好他,不讓他知道這些事,想必也不願他牽扯進那些朝堂鬥爭裡,他也樂得安心發展什錦食。

——這麼看的話,其實齊王世子說的這番話對自己沒什麼影響嘛!

想通這一點,嚴墨戟心情輕鬆了起來,對著楊廷昭含笑行禮:“不論如何,多謝世子殿下告知。”

楊廷昭看得出嚴墨戟對皇家的隱隱排斥,這次來的目的也隻是從什錦食擄人的事件中把皇家——主要是齊王府摘出去,目的已經達到,便也沒有繼續多說,反倒是輕鬆地笑了笑:“其實父王曾經微服私訪去什錦食看過你一次。”

嚴墨戟又怔了一下:“齊王殿下?”

“對,回來還和我們抱怨了一通。”提到父親,楊廷昭臉上又含上了淡淡的笑容,“說嚴家鐘鳴鼎食之家,後人卻在市井之間操持商役雲雲。”

嚴墨戟知道這個時代仍然有“士農工商”的階位排序,也不以為意,沒有反駁,隻跟著笑了笑。

楊廷昭倒不是為了指責嚴墨戟,口風一轉:“不過父王最後又說,你那什錦食的鋪子,吃食味道倒還不錯,尤其是叫做魚麵的。隻是他後來再微服私訪去什錦食,卻始終見不著你了。”

嚴墨戟:“……”

齊王殿下也是真香黨?

嚴墨戟在腦中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幾個月前是有個看起來頭不小的中年男子,在什錦食美食廣場的包廂裡,鬨著要見自己來著……

還記得那人當時對一整桌美食不屑一顧,最後端上來的魚麵,當嚴墨戟說是自己做出來的時候,那人的神色忽然就緩和了下來。

——難道那就是齊王?

回想了一下,嚴墨戟微微有些心虛:當時自己還把他當成變態了來著,囑咐吳掌櫃他們,後麵那人再來就用上“拖”字訣把人拖走,彆叫他找上自己。

楊廷昭看嚴墨戟神色有異,猜到了些什麼,笑容變得有些無奈:“父王性情中人,一貫隨心所欲,若對戟表弟造成了什麼麻煩,還請戟表弟勿要見怪。”

嚴墨戟哪裡敢見怪堂堂親王呢?

“是我對齊王殿下有所誤解,不敢當。”

“不過我確實對父王所說的吃食頗為好奇,隻是一直無緣得嘗。”楊廷昭最後誠懇地看向了嚴墨戟,“戟表弟,不知回青州城後可否請我品嘗一二?”

嚴墨戟心裡嘀咕了一句“飽餐一頓的外賣每天都有”,不過口頭上還是答應了下來:“世子殿下厚愛,回青州城後我便做東邀請殿下。”

蹭到了飯,楊廷昭滿意了,輕輕撫了撫袍袖,看了看那邊還在爭論的那些人,搖搖頭:“不過是些許小事,爭論這許久……嚴老板,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吧。”

嚴墨戟看他一眼,從楊廷昭的稱呼轉變中,看出這位世子殿下心思通透,已經明白自己不想將什錦食從中立立場轉為皇家立場的態度,心裡頓時舒服了許多。

不過回去的路上,楊廷昭忽然問了嚴墨戟一句話:“嚴老板,你便打算與紀絕言這樣在一起麼?”

嚴墨戟腳步一頓,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楊廷昭看著前麵的路,尊貴的麵容上仍舊擺著和煦的微笑,口中道:“皇室對不住嚴家,你不願認回皇家也在情理之中;隻是嚴相三朝元老、門生遍布朝野,你又是嚴家嫡孫,嫁給紀絕言這等江湖莽夫為妻,縱然是一時所需,終歸說出去不好聽。”

嚴墨戟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他自然是不在意所謂的嚴家身份,也不在意什麼嫁娶問題。

楊廷昭似乎也知道嚴墨戟不愛聽這話,提過之後便沒有繼續,反倒說起了青州城內的一些見聞。

這個話題倒是讓嚴墨戟聽得津津有味,楊廷昭身為齊王世子,口中說出的消息不論隱秘性還是含金量都是十足的,對什錦食的發展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兩個人走到那些江湖人附近時,他們的爭論終於出了個結果。

劍宗並不強勢,解釋了此處沒有神劍,那些人也不相信,便同意讓他們在這裡尋上七天,七天後劍宗會派人來接掌此處。

找不找得到“神劍”全憑緣分。

有紀明武壓陣,那些江湖人也不敢得隴望蜀,想想七天也夠把這塊地方翻找一遍了,便點頭同意了下來。

倒是青州城官府的人神色有些焦急,頻頻對齊王世子使眼色:劍宗來接掌此處的意思,豈非是以後這裡要多一塊劍宗的駐紮地?青州所有土地都屬於朝廷,可不能讓這些江湖人隨便侵占。

楊廷昭本來也有此顧慮,不過與嚴墨戟交談之後,得知紀明武是為了給他這個表弟種植劍痕木、為什錦食提供燃料才來的,反倒是放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