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顯揚:……我就知道。
*
拿玫毫不費力地來到了戲台上方。
這裡堆放著許多廢棄的大型物事,顯得更為荒涼。
地板也很肮臟,踩一腳便能掀起滿地揚塵。灰塵味大得她簡直無法呼吸。
“吱呀——”
她輕輕踩到薄薄的木板上,像個走獨木橋的雜技演員,然後以一種微妙的姿勢蹲了下來。
從這個角度俯視Valis的感覺很新奇。
她從未這樣站在高處去看他。
更準確而言,這似乎是第一次她並非以仰望的姿態看到他。
人人都仰望著Valis。
巨大的廣告牌上的他,高高的戲台上的他。
而這一次,擁有了上帝視角的人,卻變成拿玫。
居高臨下的感覺如何?
似乎也沒什麼不同。她心想。
畢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Valis都依然擁有一張完美的臉龐。
隻是她身處在黑暗之中,而光明與喧囂卻在她的腳下——
這感覺也很微妙。
就在此時,她的餘光接收到了路顯揚的眼神。
他看起來非常著急,像個小螞蟻人一樣,拚命地向她打手勢,卻不敢發出聲音。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他大概已經殺了她一百次。
拿玫:噗嗤。
她終於回憶起了自己的另外一個任務。
於是她如他所願,像是扔繡球一樣,將一大團漆黑的墨鬥線扔了下去。
路顯揚:???說好的布陣呢?!
但接下來的畫麵才更讓他目瞪口呆。
似乎有一隻看不到的手,在空中將這團線鋪展開來。
它們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漆黑的網,將那一排僵屍都嚴嚴實實地籠罩了進去。
兩者相觸的一瞬間——
墨鬥線像是半空中的火引。
腐爛的皮膚則猶如一張薄薄的紙錢,立刻被點燃了。
他們的身體一點點地化為灰燼。
舞台的後台猶如一個大火盆,盆裡堆滿了被燒成黑灰的紙錢。
這一幕詭異得難以形容。
僵屍們明明張開嘴,發出了痛苦的哀嚎,卻依然是完全安靜的。仿佛空氣裡有一隻巨大的海綿,將他們的聲音徹底吸收了。
又或者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在操縱著舞台——
這出戲不能停。
無人可以打擾他們。
哪怕背後的僵屍在化成灰燼,化成濃煙。
那豔絕的大青衣,也依然要在火焰的舞台中繼續唱下去,將這出戲唱完。
“那不是破頭顱目還未瞑,更有那死人髯還結堅冰。”
*
路顯揚心如死灰地看了一眼小冊子上的六芒星陣法。
又看了一眼麵前的真實情況:墨鬥線胡亂地纏繞在僵屍們身上,毫無章法,毫無美感。
路顯揚:我覺得遊戲設計的初衷並不是讓我們看到一出這樣的畫麵。
萬祺:我也覺得。
但是在拿玫的操縱下,一切都變得如此可笑。
僵屍們一定也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是死於……一團從天而降的、亂糟糟的毛線。
僵屍們:謝邀,毫無尊嚴。
唯有這背後的始作俑者拿玫女士對此並沒有什麼感覺。
僵屍燒不燒跟她都沒什麼關係。
短暫的被迫營業之後,她再次化身為忠實觀眾,又沉浸到了這出《春閨夢》裡。
台上的戲已經演到了最悲愴的戲碼:
新婚妻子夢到丈夫歸家,正欲與丈夫在閨房裡安寢,卻突然聽到門外鑼鼓喧天——
妻子張氏推開門去。
隻見到屍首縱橫,血腥撲鼻。
“隔河流有無數鬼聲淒警,聽啾啾和切切似訴說冤魂慘苦。”
青衣舞動著長長的水袖,像一滴水落入蓮池,結成一圈圈綻開的花蕊。
伴隨背後無聲的焚燒與濃煙,這一幕是如此如夢似幻。
他仿佛一個閃閃發光的泡沫。
突然間,拿玫心念一動。
為什麼一定要是《春閨夢》?
為什麼一定要是Valis?
——為什麼戲班的所有人都死了,唯有他還活著,他還留在這個戲台上?
她沉浸在這樣的思緒裡,並沒有注意到身下的木板已經搖搖欲墜,無法再承載她的重量。
“啪。”
脆弱的木板從中間斷裂了。
拿玫猝不及防,從房梁上直直地跌落了下去。
“今日等來明日等,那堪消息更沉沉;明知夢境無憑準——”
台上的戲唱了一半,卻在此時戛然而止。
唱戲的大青衣停了下來。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微微張開雙臂。長長的水袖垂落到台上。
難以察覺的迷茫,從那雙湛藍的眼裡一閃而過。
——拿玫跌進了一個滾燙的懷抱。
她像是落進了一個金粉綢緞堆裡。
令人沉醉的脂粉味再次將她包裹起來。
她也落進了一雙藍眼睛裡。
美豔絕倫的戲妝臉,占據了她的全部視線。
這一幕似曾相識。
卻又完全不同。
拿玫:“你想起來了嗎?”
Valis低聲問:“想起什麼?”
拿玫:“沒什麼。”
她繼續說:”你演得真好。我一直在看你。”
Valis:“嗯。”
她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話是一語雙關。
Valis既是《春閨夢》的主角,亦是這場遊戲的主角。
但此時,這一出由他主演的戲卻停了下來——
因為她。
*
萬祺和路顯揚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他們也不明白一出火燒僵屍的大戲裡為什麼突然出現了不和諧(劃掉)的因素。
路顯揚:狗男女。
萬祺(呸了一聲):狗男女。
罵完狗男女,路顯揚才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這出戲被迫中止了。
這發現令他感到頭皮發麻。
他突然感到一陣深入脊髓的森冷。像是有一隻冰冷的手攫住了自己的咽喉。
他又聽到了背後的聲音——
尖利的、憤怒的咆哮裡,隱約地裹挾著嬰兒的啼哭和蒼老的嚎叫。
啾啾切切,鬼聲淒警。
他不敢回頭。
但即使在這樣的嘈雜之中,他們依然清晰地聽到了“咚、咚、咚——”的聲音。
老僵屍僵硬地離開了坐席。
他循著活人的氣息而來。
一跳。
一跳。
空蕩蕩的戲院,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戲中的戰場。哀嚎遍野,戰鼓驚天,亂兵雜遝。
唯有台上的兩人還保持著親密相擁的姿勢。
這世界的崩塌都與他們無關。
四目相對。
誰也不知道他們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什麼。
拿玫:“我好像一直忘了告訴你,我們在地下室裡見到了一口空棺材,棺材裡有你的畫像。”
Valis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所以?”
拿玫:“所以,你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