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甚至不是什麼關鍵時刻,隻是皇後終於忍不住向她出手的時候,在皇後不管不顧就是想爭奪她孩子的時候,皇帝選擇擋在了皇後麵前,捍衛了皇後的尊嚴。
謝小盈被常路按著跪在廊下的那一刻,她就瞬間清醒了。
她剛剛實在太蠢了,其實皇後要她的女兒,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皇後隻是猜中了她的軟肋,知悉了她的立場,故意在眾人麵前激她犯錯失誤。她沒有揣測過皇帝是什麼樣的人,但恐怕皇後對宗朔的了解,卻是深入骨髓。
寒意順著膝蓋鑽入全身,謝小盈跪得膝頭發麻,隻能不斷去思考剛剛發生的事,然後逼著自己去複盤。
她應該可以做得更好一點,她可以跪下來哭求皇後,她理當放下所有的尊嚴去乞求皇帝的一絲憐惜,她甚至可以在之後去找皇後談判,她想要的是女兒,皇後想奪走的是聖寵。那她大可以承諾皇後,自此幽閉深宮,再也不見皇帝就是了。
她有很多條路走。
謝小盈閉上了眼,可她憑著本能,憑著一個現代人、自由人的本能,去抗辯了一些於這世道不存在的理。
好蠢。
正思索,謝小盈忽聽耳邊一個頗熟悉的聲音,“修媛,快起來吧,陛下傳您回去了。”
她睜開眼,是常路。
常路衝她一笑,居然還殷切地扶了她一把,仿佛剛剛在殿上斥責她的人根本不是皇帝。
但謝小盈沒拒絕,她眼下必須要人扶才能站起來。既然伸手的人是常路,起碼證明她是真的可以站起來了。
常路剛把她扶起,今日陪著她來凰安宮的香雲與香浮便一左一右上來,將她牢牢攙住。常路已在外頭幫她傳了肩輿,香雲與香浮將她扶著坐了上去。
謝小盈扭頭望向了凰安宮,還問常路:“我不用進去向皇後磕個頭再走嗎?”
常路被問得一愣。
這修媛真奇怪,該給皇後低頭的時候梗著脖子找死,怎這會子反而要去伏低做小了?
但他知道皇帝肯定在頤芳宮裡等著修媛,於是連忙說:“回稟修媛,是陛下罰您跪的,您要拜,也該是去拜陛下呀。”
謝小盈這才點點頭,平靜道:“好,那我知道了,走吧。”
肩輿穩穩地抬起,香雲給謝小盈遞了添過炭的手爐。謝小盈接來,不動聲色地放到了自己膝蓋上,試圖噓散寒氣。
宮人一直把肩輿抬到了頤芳宮的正殿才落下來,謝小盈吃力地挪動兩腿走下來,好在這次跪得不算久,她讓香雲扶著,自己還能體麵地走進大殿。
她正想讓人去傳無憂和乳母,卻不料宗朔迎麵走了過來,皇帝的聲音裡透著明顯的憂慮,“盈盈,你怎麼樣!”
宗朔接過香雲要去扶她,但就在他手指碰上謝小盈的瞬間,謝小盈條件反射地將人甩開了。
皇帝表情明顯一愣,還是堅持從香雲手裡將謝小盈納進了自己的懷抱,他屏退左右,低聲對謝小盈道:“盈盈,朕錯了,你彆生氣,好不好?”
謝小盈短暫閉目,咬牙忍著心裡洶湧的情緒,故作鎮定地說:“臣妾沒有生氣,臣妾領受陛下的訓誡。”
宗朔皺了皺眉,為自己解釋道:“盈盈,你先彆惱,朕可以與你解釋。朕在這裡候著就是為了給你道歉的,朕並非有心罰你,也根本沒有讓皇後抱養無憂的意思,無憂朕已讓乳母帶回去了,她剛還吃了兩口熱酥酪,這會不哭不鬨,你若不放心,朕讓人帶無憂過來見你,好嗎?”
謝小盈抬眼望向宗朔,好半晌才說:“陛下無須道歉,臣妾頂撞皇後在先,理當受罰,臣妾已經知罪了,以後定不再犯。”
她話裡的疏冷,讓宗朔心裡驀然一緊。
宗朔死死握著謝小盈小臂,近乎哀求地說:“盈盈,你不要這樣同朕說話。朕雖確實罰了你,但朕並非怪罪你。那個時候,朕若不將你罰出去,你情急之下再說出什麼頂撞的話,朕隻怕皇後要拿更嚴苛的宮規來懲戒,到時朕反倒不好為你與無憂斡旋了。你看,朕特地讓常路等在凰安宮裡,就是想著趕緊將你接回來,免得你跪久了,腿上落下病。你該知道,朕心裡是如何待你的!”
男人語氣急切,其中誠意並非作偽。
然而,謝小盈再也無法被宗朔的“真”所觸動了。
她目光淡淡地看著皇帝,隻問:“那陛下當時為何不直接替臣妾回絕皇後抱養無憂的想法呢?陛下,您明知道的,皇後有意抱養臣妾的孩子並非一時興起,而是早有預謀。”
宗朔有些激動地自辯:“朕當然知道,但她畢竟是朕的中宮皇後,今日六宮嬪禦俱在,朕須得為皇後留體麵!”
“是了,她是皇後。”謝小盈盯著皇帝,語氣中終究是帶出了幾分怨懟,“而臣妾是誰呢?臣妾隻是陛下公主的生母,隻是陛下口口聲聲說的心悅之人,這些加在一起,當然都不如一個中宮皇後重要。”
宗朔被謝小盈這一番話說得心頭微震,臉上沒由來覺得火辣辣的,有種說不出的恥辱感。他下意識鬆開了扶著謝小盈的手,說話的音量也拔高起來:“謝小盈,朕待你心意赤忱,你怎麼能這麼挖苦朕!”
誰知,謝小盈腿上無力,宗朔一鬆手,她便自然而然地滑倒在地。
宗朔有些後悔,正伸手想扶,卻見謝小盈稍微調整了一下身體,直接跪在了他的麵前,“是,臣妾失言,請陛下繼續罰跪吧。”
宗朔被堵得氣息一滯,他哪舍得再讓謝小盈跪?卻又不甘被人這樣戳心。
他死死地瞪著謝小盈略顯嶙峋的肩骨,到頭來也罵不出一句有力的話。他長長一歎,隻能彎腰直接把謝小盈打橫抱起,不容推拒地將人抱到了裡麵的軟榻上。
“你心頭有氣,想對朕撒,朕就認了,隻你身體為重,不可兒戲,不要拿身體與朕鬨彆扭。”宗朔板著臉掀起謝小盈的裙子,看了眼她的膝蓋。她膝蓋上隻是一點點發青,但宗朔覆手摸上去,謝小盈的皮膚卻涼得驚人。
那刺骨的寒仿佛能順著手掌鑽進人心,宗朔一時不敢再碰,迅速收回手,起身道:“朕讓人傳陳則安來,給你好好看看。等你氣消了,朕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