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雪中春信(2 / 2)

她那日態度顯得冷淡,宗朔到底倨傲,隻認定她沒有消氣,便沒多糾纏。

荷光原本不知道凰安宮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後聽了香雲轉述才驚怒起來,她壓著聲向謝小盈抱怨:“皇後怎能這麼對我們?她竟敢搶咱們的公主!”

謝小盈已過了最生氣的階段,看荷光這樣憤憤不平,還覺得有些好笑。

看看,仔細算來宗朔待她當真是不錯了。連荷光這樣土生土長的古人都被皇帝縱得有了脾氣,認為皇後的舉動不妥。

謝小盈自己想通了,她便反過來開解荷光,“皇後不過是試探我而已,是我太輕易落進她的圈套,理當受罰。”

荷光被謝小盈這樣說得有點發懵,“那……娘子何故冷淡陛下呢?昨日您沒瞧見,陛下從正殿出去以後,站在外頭的老鬆樹下,一個人發了好久的呆。”

謝小盈低下頭,摸了摸裙子上的繡紋,好半天才說:“我求自保罷了。”

荷光以為謝小盈的意思是想用欲迎還拒的手段在皇帝麵前自保,便沒多說什麼。

然而,謝小盈想的自保,卻不是為了保全皇帝恩寵。她是想保全這具軀殼裡,屬於她自己的靈魂。

宗朔的真心固然可貴,可如果回報他的真心,就要以無數次任人折辱為代價,謝小盈選擇先捍衛她自己的尊嚴。

宗朔雖被謝小盈趕走了一次,但沒過幾日,他又登上門來。

彼時臨近十五,宗朔提了個兔兒燈來,說是要送給無憂。

謝小盈披了件雪氅立在殿外迎接宗朔,聽他這樣說,便點點頭,領著宗朔去了東側殿。

無憂看到宗朔頗高興,一邊喊爹爹,一邊歪歪搖搖晃著身子迎上來。宗朔幾日來心中的沉悶,被無憂這一喊,喊散了泰半。他蹲下來,把兔兒燈交給了無憂,讓無憂拿著玩。

父女兩個頗親熱,謝小盈看了一會,便沉默地退了出去,自己立在廊下等候。

宗朔陪無憂玩了少頃,正回頭想說話,才發現謝小盈沒在殿內。他一怔,起了身,讓乳母陪著無憂,自己則走了出去。

見謝小盈裹著披風煢煢孑立,宗朔心裡一陣酸楚。他走上前,從後麵輕輕擁著謝小盈,低聲問:“盈盈,你可是還在怪朕?”

謝小盈側首看了皇帝一眼,退開半步,“臣妾不敢。”

宗朔呼吸一滯,他懷裡落空,連心口都有點被人擂擊似的隱痛。宗朔的臉上浮起些急迫之意,焦躁道:“盈盈,你分明就是怪朕!朕說了,你有什麼脾氣大可以同朕發出來,但不要做這樣拒朕於千裡之外的姿態!”

而謝小盈隻是緩慢地抬頭,平靜地迎上了宗朔的目光,她再次重複,“臣妾,不敢。”

宗朔氣堵,死死盯著謝小盈,好半天說不出話。

他不懂,明明他沒有準許皇後抱養無憂,明明他已經三番五次向謝小盈賠罪,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原諒自己?難道他的一片真心,在謝小盈眼中竟就這樣不值一提嗎?

他深深吸氣,卻不願真與謝小盈撕破臉。他不能忍受謝小盈再多哪怕一點的疏離了,單是現在這樣,宗朔都覺得內心悶苦,無處消散。

兩人沉默對峙片刻,終是宗朔向前走了幾步,抵到了謝小盈的麵前。他壓低聲,用一種哀求的語氣詢問:“盈盈,你要朕怎樣做才能解氣?隻要能讓你原諒,你想要什麼朕都可以許給你。你告訴朕,教一教朕,好不好?”

這一刻,兩人距離極近。

謝小盈甚至能聞到宗朔衣袖上熟悉的氣息,是他慣用的某一種香……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尹賢妃贈的。

她閉了閉眼,半晌,回憶起來。

哦,叫雪中春信。

倒正適合如今的季節。

皇帝身邊的軟玉溫香從來不少,如今是皇後容不下她,時日久了,這後宮裡的旁人難道就能容得下她嗎?

謝小盈微微笑起來,對皇帝誠懇道:“陛下,臣妾真的沒有再生氣了。隻要能讓無憂在臣妾的身邊平安長大,臣妾向來是彆無所求。”

宗朔盯著謝小盈,他被這“彆無所求”四個字深深刺傷,怫然問道:“謝小盈,你就隻要女兒,不要朕了嗎?”

謝小盈仰首,反問道:“臣妾又何曾擁有過陛下呢?”

宗朔被問得一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他身為皇帝,自然無法被人擁有。

可……

他腦海裡忽然變得一片空白,因太空了,竟令他耳邊響起陣陣嗡鳴。

謝小盈往後倒退了兩步,低垂下首,保持了一個極恭敬守禮的姿態。

宗朔答不上她、舍不得她,卻又不敢麵對這樣一個漠然疏遠的她。

“朕……”宗朔試探地開了口,終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少頃,謝小盈但見眼前滑過一道明黃。

再抬頭,宗朔已是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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