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宗朔片頃間就喊了人,蘭星為首,領著宮婢入內。宗朔壓低聲問謝小盈:“還睡得著嗎?用藥嗎?”
陳則安給謝小盈開了安神方,卻並不讚同她用藥。既然謝小盈白天都還能斷斷續續地睡,便說明她睡眠本身沒有毛病,隻是心有餘悸罷了。心病還需心藥治,指望湯藥起不了什麼本質作用。
謝小盈既已緩了下來,思慮片刻,搖了搖頭,“我喝口熱水就好。”
宗朔沒說什麼,接過了茶碗遞給謝小盈,謝小盈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宗朔伸手從謝小盈寢衣後頭探進去,摸了一把。她一身的冷汗,寢衣都有些發濕,他便又說:“讓她們給你換一身衣裳吧,這樣你睡著不舒服,一會再做夢怎麼辦?”
謝小盈從善如流地起了身,避到一側去更衣。宗朔始終陪著她,最後兩人才躺回榻上。
宮人們輕手輕腳地自寢殿內退出,宗朔本欲熄燈,動作忽地頓住,扭頭問:“盈盈,你是不是怕黑?不然朕不吹燈了。”
謝小盈已躺平了,她搖搖頭,“沒事,陛下明日還有朝務,彆為我再折騰了。”
她曾委婉地勸過宗朔一次,自己身體已無大礙,沒必要這樣陪著她了。宗朔卻將她難得的關心再次視作推拒,他說:“你若不願朕在這裡,朕可以到外頭的小榻上睡。”
謝小盈無奈地歎氣,“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我如今睡不好,何必平白讓陛下跟著受累呢?”
宗朔捏她的手,“朕不是說過嗎?朕甘願受你的折磨,朕本就虧欠你們母女,合該贖罪。”
謝小盈勸不走皇帝,也就容允了。
兩個人熄燈躺好,宗朔伸手去擁謝小盈,謝小盈便很自然地窩進了男人懷裡。宗朔體溫熱,睡覺安靜也不打呼嚕,天氣冷的時候實在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床伴。謝小盈依偎的姿態令宗朔感到熨帖,他會覺得,她是真的已經原諒他了。
謝小盈枕著宗朔的手臂,閉了眼,卻一時半刻睡不著了。
兩人靜默地待了一會,宗朔聽出謝小盈的呼吸是亂的,便忍不住問:“盈盈,你還害怕?”
謝小盈沒吭聲,半晌方坦誠道:“嗯,我怕,怕無憂會像我一樣,被人下毒,被人害死。我既希望陛下每天將她帶在身邊,她喜歡爹爹,我也想讓她能得到爹爹的照顧。可我又時常惶恐,我是一個大人,尚且能中了旁人的計謀,無憂隻是孩子,縱她身邊有薛媽媽,有陛下的看顧,萬一她有個不慎怎麼辦呢?”
宗朔被謝小盈說得心裡泛酸,她這樣害怕、這樣多思慮,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他沒有護住她。他曾做了那麼多的承諾,說過了那麼多次心悅,卻輕飄飄的,被一碗鉤吻水衝散了。
“朕……”宗朔下意識想說,以後他會更周全、更仔細地保護她們母女,可話到嘴邊,宗朔又感到理虧,說不太出口。須臾,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宗朔忽然道:“盈盈,朕讓你來管宮,好不好?”
謝小盈抬頭,“……我管不了的,陛下。你知道我是什麼出身,我從未做過這些事,連怎麼看賬都不會,更彆提還要管大小宮宴,為六宮女眷們操心庶務了。”
宗朔不以為意,“這有何難?尹氏、胡氏,當初都未管過,如今不是好好的?朕獨寵你這麼些年,你來管宮,可比胡氏底氣要多多了。六宮中人不敢忤逆你,更彆提暗中下絆子了。待六尚局都臣服於你,這宮裡上上下下的事都要以你為準,就不會再有人敢害你、害咱們的女兒了。她們都會是你的眼、你的手,盯著這宮闈每個角落,替你攔著刀劍。”
謝小盈被宗朔說得有些心動,這道理她並非不懂,這就是權力的魅力,是封建王朝能夠延綿千年的根基。金字塔狀的上下尊卑,維護著每一個上位者的安全。她在頤芳宮裡能感到安全,就是因為這宮中婢子內侍,都要仰仗她而活。若整個後宮,都變成了“頤芳宮”呢?
見她不語,宗朔還以為謝小盈是害怕。他便道:“你若當真覺得為難,朕可以提一提杜氏的份位,讓她襄助你。你不是……不是本就想提攜她?朕……可以成全你的心思,隻朕實在不願與她親近,你要明白。”
宗朔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謝小盈大膽應了下來,“好,那就請陛下為我安排。”
幾日後,宗朔下旨,以養育公主有功為借口,將謝小盈自九嬪之中的修媛晉為了九嬪之首的昭儀,又將居婕妤之位多年的杜氏晉為了九嬪之末的充容,命謝昭儀掌理六宮事,令杜充容襄助,將宮權從胡氏手裡正式移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