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盈心思微動,“母親倒是不必麻煩了,但她上次選的接生婆很好,我還想用她,蓮月侍奉我也很妥帖,若是陛下允許,臨產前我還想將蓮月召回來幫襯荷光一二。”
宗朔豈有不應,“這些都簡單,朕令趙良翰去給你辦,你還有什麼想要的,不必一一回給朕,到時候直接吩咐趙良翰即可。從今往後,朕對你,無有不從、無有不許,就盼著你在朕的身邊,能是真正的快活。”
……
前朝,後宮,在短短幾日內,都或快或慢地被昭儀謝氏有孕的消息,牽動起了神經。內宮情形與局勢,乾係著各大世家的命運與決斷。
原因無他,早在成元九年的年末,因後位空懸,各世家便暗中蓄力,對無主的鳳印個個虎視眈眈。
不少人家都將家族裡適嫁的女兒全召集了起來,細細相看,哪怕身上有婚約都難能例外。
皇後之位於世家而言實在要緊,世家之所以能朝代延綿,維持著與皇室不相上下的地位,始終圍繞在掌權人的身側,保持著身為上流士族的利益,靠的,就是姻親。
能成為皇後,便能為皇帝誕下嫡子,嫡子就能成為儲君,繼而成為新帝。
作為新帝的母族,一個世家所能享受到的便宜與利益,與尋常世家便不可同日而語。
即便稱不上是簪纓大族,靠著送女兒成為皇後,也能真正地進身為皇親國戚,從而為家族抬高地位,躋身真正的上流階層。
仁安皇後薨逝雖還不足一年,因皇帝總是做出思念元妻、珍重元妻的姿態,大臣們倒還不至於太沒眼力見兒地去勸皇帝及早立後。但大家都明白,這事或早或晚,必要先準備起來,才能占儘先機。
眾臣看得出來,理論上,誕育皇長子的楊淑妃原本是繼後的不二人選。但以皇帝和英國公一族勢同水火的勁頭,楊淑妃恐得不到這份殊榮。那往下數,尹昭容與胡充儀兩家,頗有些蠢蠢欲動。
尹昭容之父現為吏部尚書,胡充儀之父則為工部尚書,二人都是天子近臣,雖談不上是世家,卻都是本朝新貴,深得皇帝重用。
這兩人而今牟足了勁在皇帝麵前表現,但求憑著前朝得皇帝的信賴,能為女兒於內宮博個優越。
三月底,正巧是尹昭容的生辰。尹尚書代妻子向皇帝求了個恩典,想讓尹夫人入宮去為女兒慶生。
宗朔猶豫了下,到底還是答應了。尹尚書看人極準,在吏部主持多年,可謂是遊刃有餘,考官選官,眼光獨到,頗為宗朔所信任。他雖知道尹氏有些小心思,但尹尚書於朝有功,母女團聚這樣的小事,準便準了。
因涉及外命婦入宮,宗朔當晚便與謝小盈知會了一聲。
謝小盈也是無可無不可,她道:“陛下都許我與阿娘團聚,叫尹昭容見見家人,亦是好的。原本大家趁著年節與先蠶禮,都還能在皇後恩準下見一見家人。隻今年仁安皇後不在了,反倒沒了機會。陛下既許了昭容,不如也讓胡充儀與杜充容的家人,得了機會進宮看望一次吧。”
“唔,你說得不錯。”宗朔平日從不想這些事,被謝小盈一提醒,他也想了起來,“這兩年夏日無大汛,胡尚書也算功不可沒。朕雖暫時不準備給他們提官銜兒,這種虛賞倒可以安排一番。”
再看向謝小盈,便愈發覺得她有一種“賢內助”的架勢了。宗朔忍不住笑,湊到謝小盈耳邊一香,隨即才說:“那這事你與她們說吧,好叫她們記一記你的情。看什麼時候她兩人想見家裡,是生辰也好,節日也罷,你看著安排就好。”
謝小盈答應下來,翌日先同杜充容說了,轉而又叫人請了胡充儀來,告知一番。
杜充容的感激自不必提,胡充儀卻頗震驚,有些訥訥,回到了綺蘭宮裡,還忍不住在思考——這會是謝昭儀怎樣一個圈套?她雖思念母親,卻該不該讓家裡人入宮蹚這個渾水?
胡充儀猶豫間,尹夫人已率先入了宮,至平樂宮看望女兒。
其時恰是仲春時節,平樂宮內夏花尚未開遍,但已是枝葉繁盛,樹冠翠翠。
尹夫人由尚儀局的女官引至平樂宮內,守著禮數,先對自己的女兒跪拜,口稱拜見昭容。
尹昭容自去歲被皇帝降位禁足,大大傷了顏麵,這近半年來都不怎麼走出平樂宮,不願見人,因此本就冷冽的容貌更顯出幾分鬱鬱。她立在殿內陰翳一處,顯得有些形銷骨立。
尹夫人抬頭一看就慌了,眼眶發濕,焦急地問:“昭容啊,怎忽地如此消瘦了?可是病了?還是底下人侍候不經心、抑或……抑或是昭儀掌宮,叫你受委屈了?”
尚儀局的女官並未離開,立在旁邊幽幽提醒了一句:“尹夫人,請慎言。”
“……我……”尹夫人想解釋,那女官又道:“夫人,於昭容麵前,請稱‘妾’。”
尹夫人被噎住,朝著女兒重新一拜,“妾失禮,請昭容恕罪。”
尹昭容神情淡淡的,仿佛早料到有此一遭,“母親不必多禮。”
她兩人對望著,尹夫人有些不敢說話了,隻眼眶裡的淚收不住,斷線似的往下掉。
尹昭容避開了母親憐惜的目光,仍是舊時那般高傲姿態,她轉首看向尚儀局的女官,淡淡道:“陳典讚,今日是我生辰,陛下才許我母親入宮探望,請典讚通融一二,生辰日,總該叫我與母親說兩句體己話。”
那女官倒也不得寸進尺,很快躬身施禮,從大殿內退了出去。
尹昭容將其餘侍奉的人也轟了出去,這才沉默地去挽母親的手。尹夫人抬手直接抱住了女兒,痛泣道:“乖乖,娘的乖乖,是我和你爹沒本事,叫你在宮裡受苦了啊……”
女兒從前與陛下那是多深的情分,何至於落到今天這般地步?若非尹家不夠顯赫,當年風風光光嫁入東宮的太子妃,怎會是那蠢笨至極的顧氏女?
尹昭容拍了拍母親,語氣倒還算溫和,“娘,我還好,你不必如此。”
兩人相攜到了梢間之中,尹昭容這才把宮裡發生一係列的變故對母親一一說出。
尹夫人驚愕地捂住嘴唇,“你的意思是……仁安皇後死前竟要害謝昭儀一把,這才牽累到了你?”
“嗯。”尹昭容垂眸,眼下一片青色,“女兒與後位,原本隻有一步之遙了。若非這裡中了顧氏的計,今日宮裡,不會是這般局麵。”
尹昭容想了很久,宗朔那日責她至深,是不是因為他對她本有著更高的期許?
而顧氏刻意將她置於此位,是不是又因為顧氏深知宗朔對皇後的要求,才這樣算計?
她漏算了一步,但沒關係,尹昭容想,她一定還有旁的機會。
“娘,謝昭儀雖有內宮專寵,卻不足為懼。她出身商賈,家族鄙薄,陛下再寵她,謝氏也登不上後位。這個人,我容得下。”尹昭容告誡過自己,她決不能步顧氏後塵。她要的,是中宮皇後的名,她不要的,是再去爭皇帝的心。“隻我……沒有孩子,實在是艱難了一些,陛下與謝昭儀太親厚,我得不到機會。”
尹夫人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她的女兒其實是跟著丈夫長大的。因她早年在滎陽老家侍奉婆母,唯有女兒早早被丈夫接進了京城,在身邊精心教養。她生孩子時毀了身子,沒能再為丈夫生育其他孩子。丈夫倒是專一,並不為膝下隻有女兒遺憾,全副心思都灌注在女兒身上。
比起丈夫和女兒,尹夫人時常覺得,她的“眼界”小了。她隻能做個內宅婦人,沒法子為女兒圖謀更多了。她唯有聽女兒的,“好乖乖,你需要爺娘為你做什麼,你儘管說。家裡現在都指望著你,我與你爹爹,是什麼都肯為你做的。爺娘知道你想要什麼,知道欠了你什麼,那個位置……該是你的。”
尹昭容聞言,嘴角揚起一抹笑,“娘,我是需要些東西,恐要麻煩你從宮外幫我弄進宮裡來。我有個信重的內宦,他在內侍省與旁人結了乾親,可以出宮辦事,那人我稍等叫你知曉,你尋好東西,便讓他帶進宮給我。”
尹夫人聽得懵了,“是什麼東西?”
尹昭容緘默須臾,伸手指到茶中沾了些水,寫在了桌麵上。
並不是什麼費事難尋的東西,也和孩子……沒什麼乾係。尹夫人茫然地望著女兒,“這東西,怎能助你生育呢?”
“陛下不肯來平樂宮,縱使能生,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尹昭容竟是笑著說這番話,她臉上露出短暫的嘲弄之色,不知是笑是皇帝,還是在笑她自己。
但尹昭容很快收斂了笑意,她道:“不過沒關係,宮裡有現成的孩子,我很不必親自受那撕心裂肺的苦。雖然陛下不準妃嬪間抱養子女,但若生母死了,孩子不就必須托到旁人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