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2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2421 字 3個月前

抵達延邊的第一天,商隊報上通關文書,辦理手續,四十餘人入客棧,貨物卸下,再帶到市集上去賣,遊淼終於停了趕路,得以鬆口氣。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遊淼從小極少出門,唯一一次長途趕路還是從流州上京城,那時風景秀麗自不必說,哪有現今狼狽?顛簸了數千裡路,雖有李治烽伺候著,遊淼仍忍不住叫苦連天。

一行人於城中最大的客棧落腳,行商自去做生意,遊淼帶李治烽出外閒逛,隻見塞外貨物都以獸皮,珍稀藥材,獸肉,鹿茸鹿鞭鹿尾等居多,鎮宅的狼頭,鋪地的虎皮,名貴狐裘,西域的葡萄酒,龍涎香,千年的老參,礦眼的奇石,百煉的精鋼片……在京師隨便一件都能賣出高價,足可當禦寶堂裡的珍稀之物,在延邊的集市上卻成山成海的,跟爛大街一般。

反而是中原商人帶來的蠟燭、絲綢、鹽、南方藥材,甚至是東海進的次等珍珠、珊瑚扇貝、茶葉,一進市集便遭到哄搶。

連中原人的年畫都能賣出個天價,遊淼心想虧了虧了,早知自己也從京城帶點東西來賣,郝三錢當真是坐地起價,擱京師連聽戲茶樓裡都不喝的劣等茶葉,半斤也就五個銅錢,在市集上竟然能換一張中等的狐狸皮!

遊淼不止一次見紈絝公子哥們買過這狐狸皮,禦寶堂內一有新貨到,李延便帶著一幫人去看,再怎麼跟老板講交情,也要五兩銀子一張。

五個銅錢換五兩銀子,遊淼終於見識到了奸商的暴利,不禁咋舌半晌。忍不住道虧了虧了,早知道啊!隨隨便便帶一車貨來延邊倒賣,幾千兩銀子隨隨便便到手。真是

千金難買早知道。

市集上滿滿的全是人,拿著大疊的皮,大捆的人參,爭先恐後地湧上來,把貨朝中原商人麵前塞,還有人看出遊淼的身份,私下給他遞東西,讓他收自己的貨。

“慢點慢點!慢點喂!彆搶!我不是來賣東西的!”遊淼大聲道。

郝三錢喊道:“當心擠著了少爺!慢點來!一個一個來!”

延邊許多人語言不通,隻能不住打手勢,各自說著胡族語言,指指自己的貨,又指指中原商人的貨物,有人搶得快要打起來了。李治烽護著遊淼,胡人擠到遊淼身前,看李治烽那容貌似乎也是塞外人,便不敢去摸遊淼。

“拿她的貨。”遊淼收了個小匣子,朝郝三錢說。

“好嘞。”郝三錢笑嗬嗬地答道。這些行腳商雖是各家京師商人雇來的,卻不得不聽遊德祐的話——誰能進商隊,誰不讓進,都是遊德祐說了算,眾人也就不敢開罪遊淼。

遊淼把一疊皮子翻來覆去地看,有商人打趣道:“少爺家做的才是大生意呢,還看得上這些?”

遊淼笑著揀皮子,選了兩件狐裘的,說:“帶回去送朋友。”

“少爺家裡那可當真是大生意呢。”

“是啊是啊,碧雨天晴毛尖……”

一群商人興高采烈地賣貨,又不住奉承遊淼。

“一兩茶葉一兩金呐。”

遊淼忙謙笑道:“沒有的事,都是朋友捧的。”

遊淼家做的生意確實很大——父親遊德川是茶商,千頃茶田,流州東南有一半茶山茶田都是遊家的,做的也是官家生意。這茶頗有點來頭,名喚“碧雨天晴毛尖”,開春送到京師,川蜀等地,商人們都說遊家的茶是“一兩茶葉一兩金”,每年春茶上市,三千斤供予天家,剩下的幾乎是一上市就被搶光了,茶價被不住哄抬,供不應求。就連達官貴人也得走門路才能買到。

郝三錢忙不過來,遊淼便在一旁幫忙,取了個大木盒,打開時忍不住笑,裡頭裝的都是劣等炒茶——京師人喝完泡完的茶葉,加點草葉碾碎了再炒乾,混作一起當炒茶賣,這是腳力、車夫、窮人苦哈哈們吃的。狗尾巴巷裡的瓦房上,常常就曬著這些爛茶。

遊淼遞出那個木盒,兩個商人在一

旁稱斤論兩地算,一群胡人圍過來,湊到準星前看,並為了幾錢幾兩而爭論不休,厚厚的一擔皮,就換五斤茶葉、十雙粗劣的繡花鞋、一丈漂成藍色,繡了金線的祥雲紋布。遊淼粗略心算,這點貨還不到一串錢,換回來的東西足有四五十兩銀。

末了商人還把盒子收起來,那群胡人又找他要盒子,遊淼雖知無奸不商的道理,卻也看不下去,說:“算了算了,盒子也給他們罷。帶回去做甚麼?”

那木漆盒紅黑相間,描了仕女圖,胡人視若珍寶,遊淼卻知這玩意做工粗糙,又非古董,尋常官家也不用的。又看商人們都好笑,才明白過來是數人留了一手,這木漆盒本來也是賣的,隻是大家都不說,等著胡人再拿點東西出來換而已。

“好嘞——全聽少爺吩咐。”郝三錢笑著說,又一番討價還價,便拿那漆木盒換了三斤虎骨。

遊淼實在忍不住唏噓,當天散市之時,眾人帶著大包小包回去,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又去集市上擺攤。僅用了一天,東西就全被換光了。黃昏時集市上的人還在,紛紛生火圍著爐子過夜,這樣的集市要一直開到漢人過年,五胡過打冬節,羯摩、西域色琅等人過饗食節。

郝三錢過來與遊淼商量,說:“少爺,南下的幾個胡人在說,又有暴風雪要來了。”

遊淼還不明白,傻乎乎道:“那咱們多留幾天?這裡擋得住暴風雪麼?”

郝三錢一副為難模樣,說:“就是怕擋不住……”

遊淼這才回過神,說:“那趕快上路,懂了懂了,大家早點向南,早一刻回去,就能早點回家了。”

郝三錢笑著去吩咐裝車,他們在延邊隻待了一天便準備南下了。這次並非原路返回,而是順著黃河折而向東,進入滄州、流州地界。

黃昏時分,夕陽如血,遠遠地懸在天空儘頭,鴉群立於城牆外,腳夫們吆五喝六,各自去裝車載貨。遊淼坐在客棧外,喝了口熱騰騰的酥油奶茶,清點自己換回來的貨。

來往中原與塞外,做商貿這行真是一本萬利,遊淼看眾人易貨看得手癢,不禁也把自己隨行的東西拿出來置換,換了一塊上好的雪珍虎皮,一包虎膽虎心,兩個熊掌,四張

熊皮,準備帶著回家孝敬父親,順便再多要點銀子。

遊淼打定主意,來年銀錢不夠使時,每年跟著商隊出來兩次,絕對能將花費賺回來——畢竟在市集上擺攤做生意都是要文書的,而找人批個文書並不容易,也不是誰都能跟著商隊出塞外去。

李治烽接過東西,帶上馬車,影子在塞外拖得老長,天邊全是滾紅的火雲,北邊一層淡淡的,黑色的陰霾,預兆著暴風雪即將再次來臨。

“李治烽。”遊淼說,“過來喝碗茶,熱熱身子。”

李治烽不答,裝完東西後便站在遊淼身後,垂首而立,遊淼笑道:“坐罷,讓你喝你就喝,少爺有話說。”

李治烽看了遊淼許久,說:“什麼事?”

遊淼道:“你先坐。”

李治烽答道:“我是你的奴,不能坐,伺候你是我心甘情願的。”

遊淼說:“你現在不是了。”

李治烽一怔,繼而兩道劍眉微微擰起。遊淼鄭重其事地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包,放在桌上,說:“喏,這個給你。”

“咱倆能認識呢,也算是緣分一場。”遊淼笑吟吟道,“賣身契還你,從此你就自由了,一點碎銀,當作你的盤纏,回家去罷,免得族人牽掛,我們就在這裡彆過。”

李治烽登時愣住了,風吹得客棧上的布牌獵獵作響,把賣身契吹開,露出裡麵的碎銀。

“為什麼?”李治烽一時間似乎很不明白。

遊淼道:“不為甚麼,都說一夜夫妻……呃,百日恩,好歹是那麼一回事,去過你自己的日子罷。少爺也沒什麼能給你的。”

李治烽的眼眶通紅,沉默地注視著遊淼,遊淼知道李治烽很感動,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又說:“本來呢,我也不太想你就這麼走了,不過你是塞外的人,沒道理當個奴,我娘生前說,人的命有好有壞,命苦呢,也怨不得老天爺……我到底在說什麼,反正以後,好好過你的罷,就當是交個朋友了。”

遊淼胡言亂語,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遠處郝三錢在喊。

“少爺——得動身嘍——”

遊淼站在夕陽下,李治烽隻是沉默地站著,遊淼少年身形,比李治烽矮了個頭,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又拍了拍他,有點舍

不得。但舍不得也沒用,又帶不回家裡,被父親知道遲早還是要趕走的。

買他回來雖花了二百兩銀子,但親手救了他的性命,多少已有了些感情,外加這些日子裡朝夕相處,還和他……遊淼開始有點明白自己父親為甚麼百般寵愛家裡小妾了。

讓李治烽走也好,權當做一件好事了。

“我走了。”遊淼說,“你可彆再來打漢人啊,你得給我記得,你的命是我救的,彆再來打漢人了!走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遊淼笑著上馬車去,李治烽手裡握著自己的賣身契,像截木頭般怔怔站著,目送車隊浩浩蕩蕩地離開,始終不發一言,遊淼打開車窗,嗬著手朝後看,馬車離開延邊城,李治烽的身影漸小,剩下一個小黑點。

車隊上路,遊淼獨自坐在馬車裡,外頭天又黑了下來,郝三錢搓著手,嗬著熱氣進來服侍。問起李治烽的事,遊淼便說了,無非也是帶不回家,隻能打發走了雲雲。

“少爺真是活菩薩呐。”郝三錢聽完之後笑著說。

遊淼道:“哎,不過是積點德,看著也怪可憐。”

郝三錢說:“這人呐,有時保不準就給來點三災六禍,少爺在京城裡住著,家裡又是江東豪族,不比我們常年在外麵把命交給老天爺的行腳商,彆怪我郝三說話不中聽,也就是這麼個理兒,少爺好人有好報,平時做了些啥,老天有眼,可都看著呢……”

遊淼笑吟吟道:“可不是麼。”

郝三錢一頓吹捧,又給遊淼生爐子,焙茶,一路風聲呼呼響,外頭有人在喊,郝三錢便下車去帶路了。

風雪又來了,而且越來越大,腳夫們這一次背著風在走,時而向南,時而又沿著官道折向北,這裡是塞外最難走的一段路,空空曠野,一望無際,風雪沒了阻攔,在平原上像個咆哮的巨人,一步就是十裡,朝他們衝來。

遊淼知道離開黃州地界,進了梁州,再一次放晴的時候就太平安穩了。

這些商人們把京城的貨帶到塞外換取胡族的好物事,又折向南方,在梁州、流州與揚州作第二次倒賣,換得白花花的銀子銀票,回京城去交差。

京城抽得最狠的是戶部,戶部發下通商令,沒有通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