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3675 字 3個月前

雨點般的羽箭飛至,胡人的聲音在風裡傳來,林飛喊道:“當心箭!會被追上的!”

胡人隊伍追來了,趙超喝道:“分頭跑!都分頭跑!”

林飛道:“朝北邊逃!進延邊!”

李治烽悶哼一聲。

趙超大喝道:“咱們引開他們!犬戎人!你帶著他向南邊逃!上官道!進了梁州地界就安全了!”

李治烽的戰馬拐了個彎,遊淼從獸裘襖外望出去,看見趙超,林飛帶著一群兵引開了上百名胡人,耳中傳來趙超的聲音。

“遊淼!珍重!”

李治烽策馬帶著遊淼從西邊衝進了一片樹林,拐了幾個彎,又從南邊衝出,衝上了官道,在茫茫風雪裡一路狂奔,追兵漸遠,已被甩得不見蹤跡。

駿馬足足飛馳一日,遊淼既餓又困,倚在李治烽懷裡睡了一路,直到李治烽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十分清楚。

李治烽:“到了,你去罷。”

遊淼睜開雙眼,官道儘頭是個不大的關卡,已被積雪淹去近半,倏然間身後一輕,李治烽從馬上摔了下來,一聲不響地栽倒在雪地裡。那一下驚動了駿馬,它再次嘶鳴一聲,帶著遊淼朝前飛奔。

“李治烽!”遊淼大叫。

那馬不住顛簸,將遊淼帶出數丈外,遊淼死命掙紮,也摔下雪地裡,轉身跑向李治烽,看到他的後腰上釘了一柄箭,傷口處的破衣上,淤血已現出紫黑色。遊淼跪伏在雪地上,把李治烽翻過來,不住搖晃他。

“你醒醒,不能死……不能死!”遊淼在他耳邊大叫道,“你他媽花了老子二百五十兩銀子呢!!”

李治烽艱難地出著氣,遊淼又俯到他胸膛前去聽,聽到他的心臟仍在跳。片刻後,他感覺到李治烽的大手摸上自己的頭。

他怔怔看著李治烽的雙眼,李治烽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

“你撐著。”遊淼說,“我去找人來救你!我去喊人!”

李治烽不住咳,遊淼起身看遠處,那積雪的關隘前也不知有人無人,馬匹在遠方回頭看,遊淼大喊道:“有人嗎?!”

他使儘力氣,把李治烽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半抱著他起來,李治烽重得像一

座山,快把遊淼壓垮了,遊淼少年個頭,拖著這麼個男人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有人嗎——?!”

遊淼的聲音在風裡飄蕩,李治烽披散的長發沾滿碎雪,於風中散開,雪停了。

“什麼人?!”

有人從關隘內騎馬出來,是官兵,得救了。

關前巨石上刻著“正梁關”三個大字,這是塞內北方第一關,入關便是關東地區,真正進入了漢人的地界,其時歲末過冬,牌匾處駐了老兵十餘人守關,再朝裡沿著走,便是關東招討使駐兵之地,東邊則是梁州地界。

大啟國士兵把遊淼與李治烽讓進關內小屋中,火生得正旺,雪水從兩人身上化開,滴了滿地,李治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老兵們對處理箭傷早有經驗,端了燒酒過來,一人道:“讓開讓開!”

遊淼焦急道:“他不會死罷?”

“不會不會!”兵們道,“小孩到一旁去玩,沒你的事!他隻是失血頭暈!”

遊淼道:“我剛才以為他要死了!”

“沒你的事——”老兵們豪爽大笑,一人手裡旋著小刀進來,繞了幾圈繃帶,打趣道:“嘿,是條漢子,撐了這麼久?”

遊淼單膝跪在榻旁,抓著李治烽的手,說:“你怎麼讓我自己走……”

“小情人是罷。”一油滑士兵調侃道,“中個箭都這麼生離死彆的。”

李治烽悶聲不吭,一名士兵說:“按著他,給他拔箭了!”

啪一聲箭杆被暴力折斷,李治烽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遊淼,接著又一人下刀,剜出箭頭一挑,當啷一聲鐵製箭頭落在地上。另一個老兵把燒酒澆了上去,李治烽的一手隻是略緊了緊,唇抿著,眉頭蹙了起來。

“好樣的!”

士兵們給李治烽上金瘡藥,又用繃帶厚厚裹上,校尉道:“起來。”

李治烽撐著床坐起,遊淼見果然無事,才放了下心,校尉給他裹傷時注意到李治烽脖頸的刺青,驀然蹙眉道:“犬戎人?”

一語出,房內都靜了,士兵們紛紛退後,以手按著腰畔刀柄。

遊淼馬上道:“彆動手!他是我家奴!我敢打包票,絕對不會殺人!彆欺負他!”

校尉沒有再說什麼,將繃帶扔在榻上,轉身出去,笑

道:“嘿,有意思,今兒還救了條犬戎狗。”

士兵們都走了,房裡剩下遊淼與李治烽二人。

遊淼拾起繃帶比了比,給李治烽腰腹纏上,李治烽始終不發一言,默默地坐著。

“待會兒我出去說說。”遊淼道,“彆怕,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李治烽嗯了聲,遊淼又說:“明明箭傷沒有多大事,為什麼騙我?”

李治烽終於開口答道:“你沒說讓我跟著。”

遊淼既好笑又是心酸,將繃帶一束,李治烽登時繃緊了健壯的上身,遊淼把裘襖扔給他,讓他披著,推門出去找校尉說話。

天又放晴了,校尉與幾個老兵正在雪地裡站著,似在商量,遊淼走過去道:“各位哥哥,我有話說。”

數人都懷疑地看他,遊淼一抱拳,校尉似有四十來歲,武勇精瘦,朝遊淼抱拳回禮,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遊淼早已在京城練得熟了,知道這些兵痞子們吃軟不吃硬,拿甚麼少爺身份去壓,拿銀錢去使喚終歸是無用的,遂隻得實話實說。

包括如何從李延手中得到這人,又如何把他帶到塞外延邊城放他回去,路上被胡人所劫,李治烽又如何帶著兵士前來突圍……

一老兵笑道:“倒是個忠奴。”

校尉緩緩點頭,正要說話時,正梁關外又有一騎來報。

“通報王校尉——”

那兵士身穿延邊軍軍服,下馬遞來文書,王校尉隻是展開看了一眼,便朝遊淼吩咐道:“跟我來。”

遊淼被帶到軍務房中,王校尉道:“延邊派人來送信,讓尋你二人下落。”

遊淼暗道太好了,如此說來,趙超已平安回到延邊城了。

“趙超呢?”遊淼道,“他也脫險了是不?”

王校尉似乎有點奇怪,看了遊淼一眼,說:“是。”

遊淼道:“我給他回個信罷。”

王校尉道:“犬戎奴之事,素來是民不告,官不究,這人也是好漢,一口氣護著你,將你送到此處來,當年我們弟兄和犬戎人開戰,兩國交兵,各為其主,雖說都是沒辦法的事,但想到死在犬戎人手下的弟兄,我還是……你和三……趙公子是甚麼關係?”

遊淼伏案給趙超回信,點了點頭,抬頭道:“怎麼?”

王校尉

將信給他看,說:“趙超提及你是他小弟,讓我們一定得找著你。”

遊淼笑了笑,趙超既這麼說,遊淼便笑嘻嘻地稱他為兄了,一封信寫得抑揚頓挫,情誼滿滿,大意是已脫險,無忘同甘共苦之時,現將前往梁城,尋路回家雲雲。

王校尉在一旁看遊淼寫字,嘖嘖稱讚他字寫得漂亮,又道:“商隊一日前剛經正梁關下東南去,你現過去尋還來得及。”

遊淼道:“行,我馬上就去。”

遊淼摸懷中私印,卻早已丟了,隻得按了個朱砂指紋,將信給王校尉,借了個車,王校尉還給他派了個人,連夜匆匆趕往梁城。

正梁關前隻有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還是數十年前公主和親時乘過的,馬車簡陋不堪,兵士駕著車,遊淼坐在馬車裡,倚著李治烽,卻覺得舒服了許多。仿佛一回到關內,天地便顯得如此的寧靜,安全。

歸根到底,這是漢人的地方,從前不覺,到塞外經過這麼一次,回到中原時隻覺所遇之人皆是好的,所見之景皆是美的。遊淼見李治烽依舊望著窗外,又想到他身上去,自己在塞外是個異鄉人,想必李治烽在中原也是如此,況且還帶著一個奴隸的身份。

“我讓你回去。”遊淼正兒八經道,“原是想讓你離開中原這個傷心地。”

李治烽看了遊淼一眼,遊淼又道:“再回中原,你不會思鄉麼?”

李治烽搖搖頭。

遊淼道:“不思鄉也好,以後便跟著我罷。”

李治烽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遊淼,依舊是他的賣身契,遊淼說:“你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你來,我和趙超說不定都得死,以後咱們兄弟相稱就行,你不再是奴了。”

遊淼不接那物,李治烽又朝他遞,說:“保護你是我該做的,再多也不嫌多。犬戎人原本就無鄉可言,也沒有思鄉一說。”

遊淼嗯了聲,抱著李治烽的腰,埋在他懷裡,李治烽的帽子很奇特,像個狼頭去了一半,兩道獠牙般掩著剛毅的俊臉,與曾經的他已判若兩人。

遊淼蜷在他的懷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雙手環著他的腰,李治烽則以有力的手臂摟著他,遊淼入睡前最後想的事是:李治烽這家夥很不錯,二百五十兩,簡

直是買到寶了。

馬車行了一天,抵達大梁城,兵士自去尋官府,找到了在大梁城內滯留的京城商隊,郝三錢僥幸脫身,商隊上下丟了遊家少爺,早已亂成一團,然而當時情況混亂,車夫又死了不少,能保命的都逃了,有再多的錢,沒命花又有什麼用?

逃到大梁時,郝三錢方朝官府內塞錢,請人去找尋遊淼下落,大梁城,正梁關,延邊城三地足有數天車程,消息一來一去,又在路上耽誤了不少時候,商人們俱是心急如焚,及至見得遊淼歸來,眾人頗有點訕訕。

遊淼卻是不甚在意,隻是嗨嗨一笑道:“回來就好了,彆擔心,這次給你們添麻煩了。”

商人們都是鬆了口氣,郝三錢不住過來訴苦,說這次丟了多少貨,又害少爺經了這麼多風波,回去隻怕要完蛋,遊淼又好言安慰一番,心知商人趨利避害天性使然,也不能全怪他們。

當天車隊在大梁休整一日,準備翌日再出發。

大梁雖不及延邊塞外貿易繁榮,卻也是關東的一處重地,遊淼在客棧裡狼吞虎咽地吃下半斤手抓羊肉,二兩牛肝,一大碗馬|奶|子茶,總算又活過來了,提著串葡萄,翹著二郎腿,邊吃邊看風景。

李治烽則端著個碗,裡麵是一大碗羊肉泡饃,蹲在食肆外埋頭吃。

商人們紛紛稱他是忠仆,大梁是出塞前的最後一站,四麵八方的行商都在此地彙集,遊淼耳中不時傳來各地的事,大部分都在說北方胡族起來了,這幾年邊疆越來越亂,隻怕做不得幾年長久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