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4053 字 3個月前

延邊一彆三年,再次於京師重逢,遊淼有千般言語,萬般感慨,一時間都說不出口,他緩緩站起身,心裡不住跳,曾經設想過無數次和趙超再晤,卻未曾會想到,是在這個地方。

趙超一身黑色長袍,未著飾物,皮膚黑了許多,更瘦了些,仿佛憔悴不堪,眉毛微微擰著,眼裡有種肅殺之氣,就如禿鷲般虎視眈眈。

“趙……三殿下。”遊淼道。

“坐吧。”趙超說,“客氣什麼。”

遊淼眼眶發紅,這三年裡,他倆書信往來已有數十封,趙超每逢來信,都會稱他作遊淼賢弟,到得後來便喚他賢弟,最後連賢弟也省了,單稱一個弟字。而遊淼寫信去,也會稱趙超為兄,雙方在紙上往來,都十分自然。

但一碰了麵,遊淼卻又說不出什麼來了。

這仿佛不是他所認識的趙超了,當年的趙超皮膚白皙,劍眉星目,一身皮甲,掩不住的英氣,說話中無畏之氣凜然。如今的他黑了不少,又更瘦了,遊淼無論如何難以把記憶中那個小黑屋裡陪自己同生共死的少年,和麵前這個人聯係起來。

“有茶喝麼?”趙超說,“我不喝綠茶。”

“有。”遊淼說,“江波烏龍。”

趙超嘴角不羈地勾了勾,朝李治烽說:“我記得你。”

李治烽沉聲道:“我也記得你。”

遊淼小聲道:“要稱三殿下。”

趙超一哂置之,擺手道:“無妨。”說畢武人一般坐著。

遊淼忽然覺得李治烽似乎對趙超抱著敵意,他看看李治烽,又看趙超,趙超則注視杯裡翻滾的茶葉,似有所思,忽道:“這就是你小舅種的美人吻?”

遊淼笑了笑,說:“是啊。”

趙超:“山莊怎麼樣。”

遊淼說:“還成罷,一年幾千兩銀子,夠養活自己還有剩了。”

趙超:“剩得多,我一年也就二百兩的俸祿呢。”

遊淼樂了,說:“你要多少錢,不夠花了管我要就成。”

趙超淡淡道:“再說罷。”

遊淼兩手端起杯,放在趙超手裡,兩人手指一碰,遊淼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有種莫名的感覺在心裡滋生。

趙超卻沒有半

點觸動,抿了口茶,說:“聽說去年你捐了十萬斤糧食,是不?”

遊淼說:“也算不上捐,一斤五文錢,多少收回來了點,能用上就行。”

趙超哂道:“以後彆這麼傻乎乎的,十萬斤糧,隻夠我二十萬人吃半天的。”

“聊勝於無嘛。”遊淼聽到這話,心底有點失落,卻強打歡顏,說,“沒幫上你什麼,我……對了,你……”

兩人靜了。

趙超笑了笑,說:“你老實說,那年我召你進宮當我伴讀,你嫌棄我無權無勢的,說不來,還記得不?”

遊淼有點心虛,不知道趙超為什麼會說起這幾年裡從未提過的舊事,說:“不是嫌棄你,是我堂叔不讓我去,年還沒過,我爹又把我喚走了……”

趙超隻是看著遊淼,一副兵痞子的模樣,手指拈著茶杯,敲來敲去地玩,說:“元宵燈節那天,你還沒認識我呢。”

“嗯。”遊淼說,“對。”

趙超:“要再來一次,回到三年前元宵燈節,你若認得我,我召你到我身邊來,你來不來?可給我想好了再答。”

遊淼笑了,那是種少年人般的笑,笑得連整個世間也神采飛揚起來。

“這還用問麼?”遊淼揶揄道,“不來。”

趙超臉色一沉。

遊淼卻從趙超手裡抽走茶杯,把它輕輕放好,又注滿茶,兩手端著,放回趙超手裡,認真道:“要知道你這麼好,當然來。”

“唔,沒白疼你。”趙超隨口喝了,把剩下的一點茶水潑出去。

遊淼問:“後來呢?誰去當你伴讀?”

趙超道:“沒,沒再看上誰了,那年秋天我從延邊回來,父皇就讓我選個宅子,出宮先在京城住著,本來給我指了樁婚,預備秋後完婚,但開春你知道的,高麗打起來,我便親征了,年前回來,熊家的小姐病了,沒了。”

遊淼道:“生老病死,節哀順便,我娘去的時候,我也……”

趙超嘲道:“我連這新娘的麵都沒見著呢,沒怎麼哀過,再說了,我帶的兵一死就是十萬人,還沒見過死人麼?也就你們這些讀書人才當回事。”

遊淼不禁好笑,卻又有點心酸,趙超又道:“朝廷的撫恤到現在還沒發下來,一拖就是快半年,孤兒寡母的

,天天在軍機營外頭哭,還跑我府外來磕頭,煩死人。”

遊淼道:“想辦法去催催?過幾日正要和平奚他們喝酒,我去打聽罷。”

趙超說:“平奚也沒辦法,朝廷沒錢了,十萬人,每人二兩銀子也得二十萬兩呢。年頭剛割地求和,賠了十萬兩,再拿不出錢來了,催也沒用,是不?”

“嗯。”遊淼緩緩點頭,問,“哥哥有什麼打算?”

趙超想了想,說:“沒什麼打算,隻想出去走走,在京城待著也是四處討嫌,到江南去,要麼這樣,你也彆考功名了,收拾收拾,過幾天我去上個折子,討到交州軍務,你跟我走罷,彆見我皇兄免得他給我來事兒。咱們去南邊玩幾年,我累了,老了,不想在京城過了。”

遊淼說:“你隨時想去江波山莊,我自然都恭候著的,先生讓我在京能考就考,要不……想法子混個外調,咱們回流州去如何?”

趙超說:“我府裡正缺個參讚,過幾天找父皇討了你來,你願意來麼?”

遊淼微微蹙眉,說:“先生讓我考科舉……我看要不這樣……”

趙超說:“你要是一朝金榜題名,當了狀元,可就是國家棟梁,我就討不著你啦,賢弟。”

遊淼樂不可支,說:“怎麼可能,混個進士當當就不錯了。”

趙超說:“進士麼,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哥哥哪有臉去找皇兄討你呢,你彆跟我推話,給個準的,願意跟著我,還是去應考?”

遊淼心中一沉,趙超卻笑吟吟地看著他,示意他答話。

趙超這話令遊淼根本無法回答,在流州讀書三年,跟隨孫輿學到了這麼多,一朝之間就要全數放棄,跟著趙超去交州朔防,當個隨軍參讚……一邊是趙超,另一邊則是孫輿賦予他的責任,難道就沒有一個折衷的辦法麼?

遊淼說:“我……你讓我想想罷。”

趙超哂道:“罷了,隨你喜歡,我就知道你們讀書人的脾氣。”

遊淼道:“你突然來說這事,我半點沒準備,你讓我先想想……你待我的情意,我心裡是知道的,這些年裡從來沒忘過,你從前給我的東西,我都還留著,收在家裡……”

“哦?”趙超起身道,“我給了你什麼東西?你

說那幾箱貨麼?”

“不。”遊淼笑道,兩人站在廊下,陽光落了下來,照耀在少年的身上,溫暖而和煦,他們都長大了,趙超幾乎要與李治烽差不多高,站在遊淼麵前,充滿了威懾感。

遊淼心中不禁沒由來地一怯,趙超目光如炬,仿佛看出了遊淼心裡藏著的話,開口道:“走了。”

遊淼道:“等等!”

遊淼進房去取了東西,趙超在院子裡停下,遊淼把一個信封給他,說:“你先拿著,過幾天我來府上找你說話。”

趙超看了遊淼一眼,眼裡帶著陌生之意,當著他的麵,把信封拆開,手指頭挾著裡頭的兩張紙,抽出來看了一眼。

兩張五百兩的聯號銀票,一千兩。

遊淼暗道自己做了傻事,本想著趙超不會當著他的麵拿出來,這不是當他上門來打秋風的麼?但以他和趙超的情分,料想對方也不會往這方麵想。

趙超卻靜靜看著他,遊淼有點摸不清他的脾氣了,終於意識到,自己認識的,那個信上的趙超,其實不是麵前的趙超。

“彆人瞧不起我。”趙超拿著那信,氣得不住發抖,拿著信直顫,低聲朝遊淼說,“你也瞧不起我,是吧?”

“我不是那意思……”遊淼忙道,緊接著,臉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拳,大叫一聲,摔在地上。

李治烽正在廊下收拾茶杯,未料趙超說動手就動手,趙超一拳揍在遊淼眼眶上時李治烽已驟然驚覺,甩手將茶杯射出,但終究慢了一息之差!

茶杯砸在趙超臉上,趙超怒吼一聲,繼而李治烽又將茶盤、茶壺劈頭蓋臉甩過來,整個人躍出走廊,勢若瘋虎般撲向趙超。

“我殺了你——!”李治烽怒吼道,一拳杵中趙超的臉!

趙超哼也未哼一聲,整個人被李治烽揍得飛了出去,一頭撞在牆上,發出巨響,外頭兵士被駭了個慘,唐暉帶著人衝進來,場麵一片混亂。

遊淼被趙超揍得眼冒金星,眼睛腫了起來,感覺眼珠子快被揍到腦門裡去了,一頓亂摸起來,又聽到唐暉大喝道:“給我跪下!”

李治烽緩緩喘息,上前竟是要再揍趙超,與唐暉錯身一撞,那巨力把唐暉掀得飛出去,遊淼一見壞事,馬上抱著李治烽的腰大喊道

:“彆發火!冷靜!算了!”

趙超滿臉鼻血,眼眶爆裂,扶著牆直嘔,肚子裡茶水,早飯,稀裡嘩啦地全嘔了一地,嘔完又摔下去,四周兵士已紛紛架弩朝著李治烽,隻待唐暉一聲下令便要將他萬箭穿心。

遊淼道:“彆放箭!彆放箭!”

遊淼上前去拉趙超,趙超勉強起來,一把推開遊淼。

“走。”趙超仇恨地看著李治烽,腳步踉蹌,被幾名禁衛士兵架著,出了院外,李治烽仍在喘氣,一身修羅般的氣焰漸漸平息下來。

遊淼怔怔看著趙超離去的身影,沿途更有不少書生夾道相看,三皇子被打成這狼狽模樣,一身茶水,吐得滿身,離開了太學。

趙超走後,李治烽方轉身與遊淼麵對麵站著,躬身看他被趙超揍的地方,已淤了一大塊,李治烽用手指輕輕推拿遊淼鼻梁一側的穴位,又朝張文翰說:“把治跌打的藥膏拿來。”

張文翰和鄭永已被響動招了出來,太學裡不少書生都看到了方才發生的那一幕,紛紛在門外嘖嘖稱奇,張文翰拿了藥膏,去把大門關上,李治烽便挑了藥膏給遊淼敷。

遊淼神智渾渾噩噩,耳邊傳來李治烽的聲音。

“我沒想著他會下狠手打你。”李治烽自責道,“還痛不?”

遊淼的眼淚在眼眶裡滾來滾去。

李治烽:“痛?我輕點……”

遊淼忽然摟著李治烽的脖頸,悲從中來,放聲大哭,五味雜陳,儘數湧上心頭,直哭得想嘔,李治烽便靜靜摟著他在懷裡,直到遊淼哭累了,方抱起他進房去,讓他躺下。

遊淼裹著被,時而想起自己,時而又想到趙超,隻是氣苦,一下午頭又止不住地發疼,一時漲一時響的,似乎睡了過去,再醒時聽見外頭人聲,出遊的舉子們都回來了,遊淼頭痛欲裂,便即睜眼,李治烽坐在床邊,看著他。

“吃什麼?”李治烽說,“讓張文翰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