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3255 字 4個月前

舉子們紛紛都回來了,外頭又是好一陣喧鬨,程光武進來趕了蚊子,將窗紗攏好,給遊淼理蚊帳,見遊淼一直對著張空白的宣紙發呆。

“少爺。”程光武說,“夜深了,早點睡罷。”

“唔。”遊淼手邊擺著的一杯茶已涼,他還是頭一次寫家信給山莊,想寫幾句,卻又不知該怎麼給李治烽說話,想到就好笑,他倆自打認識了,這些年裡就形影不離,平時話也不多,奈何這魚雁傳書的調調兒?

寫了幾句,又總覺得不合適,寫來寫去,連遊淼自己都尷尬,直到夜半,實在說不出什麼來了,索性筆走龍蛇,一句“想你了,快點回來”。

再把信封封上,讓程光武翌日去寄,便笑著上了床。

一夜輾轉反側,遊淼心裡忽然有種悸動,隔著一層貼身薄褲不住摩挲,半睡半醒裡又夢見李治烽在親吻他,便有股熱潮於心底湧動,頓時不受控製了起來,翌日起來,衣物裡冰涼透濕的一片,隻好紅著臉讓程光武去洗。

雨停了,外頭蟬又開始茲茲茲地叫了起來,三天後的七月初十放榜,京師人頭攢動,遊淼早知自己會試得中,便不甚在意,唯獨張文翰中沒中,遊淼倒是有點關心。

“少爺!少爺!”程光武風風火火地進來,張文翰正在與遊淼下棋,兩人抬頭,張文翰馬上便笑著說,“恭喜少爺!”

程光武道:“少爺和張二,都點中貢士了!”

遊淼一聽就樂了,朝張文翰比了個大拇指,說:“這下咱倆可以收拾收拾,一道去殿試了。”

張文翰樂道:“這是老天知道少爺上殿少不得有人陪呢,文翰也是沾了少爺的光。”

兩人哈哈大笑,遊淼平生能有這麼一個朋友,也是幸甚。程光武又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遞給遊淼,說:“喬舅爺的家書,少爺快寫信回去報喜罷!”

遊淼心中一凜,馬上道:“誰送來的?”

卻是一名叫搖光的小廝來了,在外頭站著,斯斯文文的,話卻甚少,躬身道:“給咱家少爺賀喜。”

遊淼取錢賞了光武與搖光,雖說是自家人,此事也要得個彩頭去的,遊淼邊拆信邊朝搖光

招手,吩咐道:“過來說說,家裡怎麼樣了?”

搖光脾氣與李治烽相似,平日不叫到時便安安靜靜站著,有話便說,沒話不吭聲,不開玩笑,一派淡定神色,在眾小廝中也最得遊淼歡心。此刻他一身風塵仆仆,顯也是路上累狠了,過來給遊淼與張文翰洗杯,斟茶,說:“家中諸事還好,上月發洪水時,水車險些壞了次,管家保住了。”

遊淼邊看信邊聽搖光解釋,大水淹了大半個揚州,幸而江波山莊安然無恙,李治烽回去得及時,否則水車便要折斷被衝走了。雖說如此,那水車也被衝垮了小半,鏈條散了,沉在江底。李治烽正在帶人打撈。

下雨積的水,喬玨帶人忙了三天三夜,將水從水渠中引走,當初江波山莊建造時請的高人工匠便早有預備,水渠不僅能供水,還能排澇。這麼一說,遊淼心頭大石終於放了下來。

他看完喬玨的信,卻發現裡頭還有一張,隨手抖開,卻是不禁莞爾。

遊淼的家書才出去三天,此刻估量還沒到江波山莊,李治烽的信卻是先一步來了,內裡是李治烽的親筆,字寫得破落肅殺,力透紙背,顯是平時極少寫字的原因,寥寥數行,內容是:“家中事情未完,馬上便回,想你想得心急如焚,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更不知與何人說,見信如麵,照顧好自己,烽。”

遊淼看著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越想越是好笑,自己提筆寫信,雖自詡才高八鬥,卻搜腸刮肚,寫不出幾句像樣的話來。而李治烽卻剛剛好相反,滿肚子話,空受文才所限,絞儘腦汁不知如何表達,當真是好笑。

張文翰看遊淼不住樂,便打趣道:“我看看?李兄弟說的什麼?”

張文翰一看也是大笑,敲著茶杯高唱道:“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遊淼笑得肚子疼,攔著他搶信,笑道:“不不,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還回來!快!”

這一下數名學子更是哄笑,張文翰心情正好,與遊淼逗樂半天,有人打趣道:“可是遊夫人家書來了?”

遊淼帶著笑把信折好,收起,嗯了聲,也不解釋,便進房去了。

天遊淼拿著李治烽的信,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心想再過幾日待他上京來了,等殿試一過,便帶他去轉轉。八月十五總能到了罷,等天子宴請群臣時,正好也領他進皇宮去,見見世麵。

八月初十殿試,還有一個月。遊淼得了信,便打醒精神,每天去藏書館裡翻書。

多了個搖光伺候,與程光武兩人,總算夠忙活了。會試一放榜,未中榜的學子便紛紛回去,一時間國子學裡冷清了不少,大多數舉子都想著得個功名,點到貢士便可止步了。而留下來認真應考,準備殿試的,都自有一番抱負。到得八月初十那天,李治烽還未回來,遊淼便帶著搖光前去應試。

殿試考題乃是當今天子禦筆親題,隻考策問,黎明入場,點名行禮。考生黑壓壓在養心殿前站了一地,點過名後便由侍郎領到各自位上。

遊淼心裡頗有點七上八下,李治烽沒有來,他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似的。

策問啟卷,遊淼心中一凜,竟是談的邊疆之事!

遊淼忍不住抬頭看場內貢士,所有人臉上儘數現出驚訝之色,策問乃是會試中最後一環,出題者為天子,而策中求問,顯是天子問政於民之意,要就此事而發表自己的看法,綜合平生所學,給出自己的答案,是為“對策”。

遊淼設想過許多次考題,孫輿也談過策問,通常是就民生、轄製、廉政等事出題,有於小處入題,小中見大,也有從天下入題,再深入淺出的考題先例。

然而談及邊疆戰略,卻是遊淼萬萬想不到的,如今胡人於塞外肆虐,較之數年前更嚴重了許多,或許天啟帝出此題,也是一個危機信號。

說到邊疆,遊淼自信在這麼多考生中,對邊疆戰事了解得在他之上的,隻怕不多。

但更令他為難的是,要不要說實話?三年前與趙超的書信往來,從孫輿處學到的兵法,卻有頗多地方是不好談,甚至不能談的,隻因這些都太敏感,極其容易就會觸到天子乃至朝中大臣的那根弦。

遊淼抬眼看看周圍,又看殿上,重重歎了口氣。

殿試的題目似乎昭示著遊淼的未來,或許冥冥之中,真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從犬戎人李治烽到三皇子趙超,到孫

輿所教導,以及自己的報國之誌。都與邊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日漸升起,將金輝灑向養心殿上的琉璃瓦,光彩奪目。

遊淼把心一橫,提筆寫下“善戰者不戰而屈人之兵”,起了頭,一筆一畫都十分端正,字字推敲,句句斟酌。

日上三竿,個個汗流浹背,汗水滴落在紙上,遊淼所坐之處還是一棵樹下,搖光慢慢地捐風,一副悠閒淡定的模樣。

及至午後,日漸西斜,遊淼也越寫越慢,最後,他沉吟半晌,把宣紙揉了,從清晨起寫到現在的文章,團成一團,扔到樹下。周圍的考生已有不少寫完的,紛紛愕然看著遊淼,繼而都像發現了新奇物事般笑了起來。

遊淼又取來一張紙,寫下八字:以戰止戰,雖戰可也。

這一次他寫得很快,字跡不似先前那般工整,內裡卻儘是孫輿教給他的東西,卻沒有遵循孫輿的那一套,而是提到數年前的高麗一戰,提到犬戎族,再毫不留情地指出國之策略,朝廷派係互相牽製,隱隱有影射李黨,責備天子行政的意味。

日暮時,鼓聲咚咚咚三響,考官過來收卷。遊淼走在最後一個,落寞地離開了皇城。

殘陽如血,他的身影在石磚地上拖得老長。

搖光收拾東西,跟在遊淼身後。

遊淼伸了個懶腰,長出了口氣,笑了笑。

“不行咱們就回家去罷。”遊淼說,“到了這一步,我也沒甚念想了。”

當天遊淼回去,張文翰還問了遊淼怎麼寫的,遊淼把自己的對策詳細給張文翰說了一次,張文翰的臉唰地就青了。

“少爺。”張文翰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少爺也真夠膽量的!”

遊淼隻覺十分乏味,說:“管他的呢。”

他心裡清楚得很,第一個策題明顯是最好的,既迎了李宰的意,又合了天子的心。善戰者不戰而屈人之兵,朝中上下,不都是打著和為貴的心思麼?孫輿也這麼說過,然而孫輿所說,與李延那個爹所做的事,卻又是天差地彆。

到了這種時候,要令邊疆穩住,隻能開戰!遊淼一想到趙超敗得那麼慘就心裡冒火。而他與李治烽相伴數年,也對塞外民族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漢人給他們送錢,送帛,

胡人是不會感恩戴德的,隻會覺得漢人怕了他們。

隻有以強硬手段打壓邊疆鬨事的胡人,同時恩威並施,才有可能換回百年的安定。

隨它去罷,遊淼索然無味,回來喝了兩杯茶,頭昏昏的,也吃不下,說:“我去睡會兒,不吃晚飯了。”

遊淼口乾舌燥,在床上躺到半夜,額頭滾燙,叫地上睡著的搖光倒水,程光武始覺不對,進來試了他額頭,色變道:“隻怕是中暑了!快去請大夫!”

搖光嚇了一跳,畢竟他跟著遊淼的時日最短,也不似李治烽般細心,一個不注意,連遊淼中暑了都不知道,忙連滾帶爬地起來,連夜出去請大夫。遊淼臉色發白,連汗都出不來,果然是殿試時流汗過多,勞心竭力,耗神甚劇,又忘了喝水,秋老虎下中暑了。這麼在床上一躺,就是躺足了三天。

“李治烽回來了沒有?”遊淼第二天醒來,虛弱問道。

搖光帶著大夫來複診,答道:“回少爺,這會兒管家興許在路上了。”

遊淼沒力氣道:“還不來……”

大夫開了幾帖藥,張文翰嚇得夠嗆,忙出忙進的,又要揍跟的搖光,遊淼忙擺手示意不用怪他,喝了點去暑氣的藥後光餓著,一口氣便漸漸地順了。外頭又聽有人來訪,程光武便道:“我家少爺中暑了,正躺著呢。”

遊淼閉著眼,耳朵裡卻聽見了,問:“誰?山莊裡來人了麼?”

程光武進來道:“丞相府派來的人,說請少爺去喝酒。”

遊淼連答話的力氣都欠奉,就這麼躺著。夜間又服了次藥,方漸漸地好了些,卻依舊有點胸悶,躺著起不來,入夜時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不是讓坐樹下,怎麼還被曬中暑了?”李延的聲音道,“帳子揭開些,彆悶著。”

李延冰涼的手來探遊淼的額頭,說:“能用點粥不?我看是餓的,起來試試。”

遊淼籲了口氣,李延親自來扶,遊淼頭暈眼花,喝了幾口粥,舒服了。

“曖——”遊淼道。

李延哭笑不得道:“看吧,餓得沒力氣,暑氣早退了。”

這時李延反倒不和遊淼插科打諢,遊淼恢複了點力氣,接過碗,自顧自喝粥,心裡一點心思轉來轉去,忽想起策論時差

點就彈劾李家父子了,可彆被他知道了才好。

遊淼要找點話來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李延嘲笑道:“怎的這般經不住。”

“哎。”遊淼道,“誰知道京城這日頭,從前住京師時也沒見這麼毒的日頭,回江南了又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是得勤練武,擱下幾個月了。”

李延說:“我叫人燉點參湯送來,你連著喝幾天參湯就好了,過幾天中秋還得進宮,彆再出去鬨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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