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2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2533 字 3個月前

遊淼自知必須上去了,卻討了個乖,說:“你看人唐家、榜眼說得不亦樂乎,我一無權無勢的……”

數人笑得打跌,平奚推了遊淼一把讓他上去,遊淼爬上台去,周圍都鬨哄哄的,隻聽得秦少男一句“給你撐腰”,便不聞其聲了。

然而遊淼一上台去,眾人便都靜了下來,先前出言嘲弄陳慶的給事中也紛紛噤聲。

陳慶轉身,台下也漸漸靜了。

遊淼倒握折扇,先朝陳慶一拱手:“陳大人。”

陳慶忙回禮,一時間隻覺遊淼甚熟,卻認不出來了,遊淼又朝唐博拱手,唐博冷笑一聲,諸給事中都不敢說話。

遊淼認真道:“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此卦以下壓上,乃是不祥之兆,今日就不提了。”一句話輕飄飄帶過,又看了眼那寫著“北伐”的幅布,朝唐博道:“北伐之期以十年為限,一旦過了十年,我天啟一朝,收複北方山河,終生無望。”

一語出,所有人聳動。

唐博帶著笑意,不知是遊淼送上門來,給自己折辱的笑容,還是誌在必得,要好

好一挫遊淼氣勢的得意。

唐博道:“兄台此言謬矣!須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江南連年征抽,連本地人都養不活,北人不耕不種,白銀雖大量流入本地,可光有銀兩,又能頂什麼用?”

說話時唐博手中折扇一抖,意氣風發,朝台下眾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詢問道:“去年六月,糧米一斤幾錢?菜油一斤幾錢?男丁幾人?!今年呢?白銀大量湧入江南,米價飆升,供不應求,種地的反而吃不起米,養蠶的穿不起衣!”

另一名黃姓給事中起身道:“米價較之去年翻了不止一倍!年前江南集結十萬兵馬上京,活著回來的又有幾個?三年前,流州征糧十萬石,支援高麗前線,卻連吃敗仗。如今生民疲乏,林兄還要本地窮儘全力,集結軍隊,去打一場不知勝算的大戰!!”

又一名給事中冷笑道:“以公子家業,財大勢大,有夜遊揚州河道的雅興,料想素來是不差錢的。”

數人一語出,台下諸人沒有情緒高漲,反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遊淼看著唐博手中折扇,忽然間就有點走神,扇上乃是一副當朝書畫名家親筆所繪的虎嘯山林圖。他知道這不僅是唐博的說辭,也是本地士族的想法,更甚者,這其實是地方與京城多年以來留下的矛盾,積弊已久。

唐博一拱手,作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遊淼有何高論,但請出言不妨。

烈日照在遊淼頭頂,強光萬丈,政事堂諸給事中紛紛起身,局麵猶如數人對遊淼一人,遊淼卻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朝台下看了一眼。

“戶部秦少男。”秦少男拾階走上台中。

平奚:“兵部平奚。”

林洛陽拱手:“吏部林洛陽。”

最後一名青年朝諸人拱手:“刑部謝權,夷州人士。”

四人上台,站在遊淼身後,台上登時演變為兩派年輕才俊對壘,遊淼將手中折扇在日光下一抖,嘩啦展開。

狹路相逢勇者勝。

台下大嘩。

遊淼背後率領著四名尚書,又有軍神聶丹護體,天下簡直再沒有怕的人了,淡淡道:“戶部、兵部、刑部、吏部四位大人,可答得出唐主簿之問?”

秦少男笑道:“光是揚州產糧,一年便足夠養活一

百四十萬人吃喝,為何北人南來,米價飛漲,其中原因,不在於白銀多了。而是層層盤剝,爭奪使然。唐大人可知,昔年揚州全境佃戶繳六分地稅,其中經手鄉、縣、州三級,再到京城,所餘多少?今歲即將推行新法,法令將減去佃戶負擔,隻令官田佃戶賦稅予國,不正可減去沉重農稅?但如此一來,嘿嘿……”

秦少男笑而不語,有話未宣,但其餘人都聽懂了。

唐博渾不料四部尚書竟會登台與政事堂對策,明明是問政於民的文會,這麼一來,竟是變成了朝中六部勢力與政事堂的對抗,腦子終究轉得慢了一圈。

平奚又慢條斯理道:“年前征兵十萬,其中有多少貓膩,你自己心裡知道,勤王軍上京不足四萬,就連這四萬,也是未經練兵,穿上盔甲拿起兵器就上前線去的。唐大人在政事堂處理公文,沒看過聶將軍的陳情表?我天啟軍輸就輸在糧草不濟,兵力不強,朝中派係彼此牽製。天啟建國百餘年,從未有過如此升平盛世,也正因此盛世,民情富饒,方耽於安逸,民不願戰,是有此敗。”

林洛陽歎道:“國破家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遊淼怒道:“不錯!正是如此!”

“我朝太|祖以馬上起家,經靖帝,文帝之治。”遊淼上前一步道,“商貿發達,與邊塞貿易往來,外族都盯著咱們南人的貨物。”

“你們知道延邊城一次通商貿易,能賺回多少?”遊淼詢問諸人,自然無人能答,就連平奚等人也不知道。遊淼一轉身,收扇,比了個手勢:“至少五萬兩白銀!”

“富國強兵。”遊淼道,“無強兵之佑,富國就是一塊引人覬覦的肥肉。江南再強,強得過中原?江南再富,富得過中原?以中原上千年之積,仍招此大敗,究起原因,就在於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遊淼將折扇再次抖開,觸目驚心的七個大字朝著唐博一揚,又說,“塞邊上千裡地,漢人的村莊越是富庶,便越容易遭到胡人的劫掠,長期以往,漢人漸漸撤出藍關區域,一退再退。”

“之所以說五年之內,若不北伐,國必將亡便是如此,富饒之地足以令人喪失戰之勇,行之果。如今已到了最危

急之際,若撤下來的軍隊再戰死而無兵補充,無糧草,那麼江南一地告破,僅是時間問題。試問諸位,再過十年,老人都陸續死去,再過四十年,站在此處的我們也已離世,餘下來的我們的兒孫,誰還會記得二帝被擄之恥?誰還會記得天啟在北方還有大片的河山?!”

“五胡各自為戰,本不足以懼,分頭擊破,以奇兵突襲、離間、聲東擊西等計,都不在聶將軍眼裡。如今鮮卑部大勢已去,五胡去其一,餘下四族覆滅指日可待。但我們的敵人並不是胡族!在五胡背後,還有韃靼的五萬鐵騎!”遊淼又道,“韃靼人嗜血如狼,儘數盯著漢人與胡人的交戰,待得時機成熟,賀沫帖兒的鐵騎就會率軍南下!若不儘快解決北邊的胡族,待得韃靼軍再來,你們就隻好像當時京城一樣……”

“……不分職位,不分出身。”遊淼低低朝唐博威脅道,“抵抗的人全族覆滅,世家山莊一把火燒成灰燼,投降的充為奴隸,妻女被強|奸!”

“諸君若不願戰。”遊淼又道,“就請聽我們從北邊逃下來的人一言,當在交州南段靠海之處,置辦一處宅子。來日也好有個逃難的地方,否則北人往南逃,待韃靼人下來了,南人就隻好朝海邊逃了,如此還可再撐點時日。嘿嘿。”

遊淼將折扇一收,轉身下台。

四人朝唐博笑著一拱手,各自下台散去。

唐博臉上陰晴不定,然而遊淼剛下得台來,內裡便出來一名武官,朝遊淼行禮,不用說遊淼也知道裡頭叫他了,便跟著武官從側旁開的一個小門裡進去。

政事堂裡種著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梧桐樹,果然,趙超與孫輿便坐在樹下喝茶。

武官把遊淼帶到就退下,遊淼笑了笑,終於見到孫輿了。

外頭也進來了兩個人,唐博與另一名給事中。場中過午,日頭漸毒,年輕人便都去放飯,留待下午再戰。

趙超眼裡帶著笑意,看了遊淼一眼,遊淼笑而不語,又看孫輿。

孫輿老了。

這是去年上京後,遊淼與孫輿的第一次見麵,孫輿已官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換了一身官袍。然而昔時隻是花白的頭發,胡須現竟已全白。臉上也起了老人斑,隻怕平

日沒少操心。

遊淼見之心酸,喉中哽咽,撩起袍襟,端端正正跪在孫輿麵前,口喚了聲“先生”。

趙超伸手要來扶,孫輿卻抬手製止,轉向遊淼,依舊是那不冷不熱的語氣。

孫輿:“先生?你還有臉叫我先生?”

遊淼先是一怔,繼而孫輿一杯茶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砸得遊淼滿頭茶水。

“回了江南!”孫輿怒斥道,“不為國效力,反而在你那山莊裡當縮頭烏龜!你有何顏麵叫我先生!”

遊淼心裡當即明白了,孫輿是要當著政事堂諸士族子弟的麵殺他的銳氣,隻得伏身於地,恭恭敬敬道:“先生教訓得對。”

趙超笑著說:“子謙在山莊裡,也出了不少力,沛縣一戰,他不顧危險,親自參戰,孫參知還是……”

孫輿皮笑肉不笑,動了動胡須,說:“遊淼,你就這點抱負,這點本事了?”

遊淼忙道:“先生昔時的教訓,學生從不敢忘。”

孫輿冷冷道:“也罷,雖仍舊是信口雌黃,無的放矢,但今日聽你在外頭說得也算幾分道理,起碼是走了一趟塞外回來的人,見過了國家困境。今日起,收拾包袱,就到政事堂來罷。”

遊淼恭敬道:“謹遵先生吩咐。”

孫輿又抬眼看一眾年青人,唐博等人站在孫輿麵前也是老鼠見了貓一般,互相看看,唐博出列道:“回稟陛下與參知大人,天太熱,講論按照安排,先停一個時辰。”

趙超吩咐道:“先吃午飯罷。”

趙超與孫輿進了內廳,按帝王之禮,本來趙超吃飯是不與其他人一桌的,孫輿要退避,趙超卻道:“參知大人一桌吃罷,如今能陪朕吃頓飯的,也不多了。”

孫輿唔了聲,神色不明,點了點頭,下人擺開一桌,遊淼正拿不定注意,見孫輿起身行走時似有點腰椎不靈,便主動站到孫輿身後,伺候孫輿吃飯。

“遊子謙,你也坐罷。”趙超說。

孫輿慢條斯理道:“陛下若不介意,就讓他伺候罷,我一把老骨頭,能讓他站我身後的時間,也不多了。”

趙超點頭,遊淼暗忖孫輿果然是老狐狸,說什麼都一語雙關的,昔年在孫輿門下求學三年,端茶倒水,伺候飯食,對孫輿的習慣與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