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2533 字 3個月前

當夜遊淼去揚州司的茂城衙門裡找李治烽,李治烽卻沒回來,衙門裡特地收拾了個乾淨房子,入夜時揚州店鋪裡喬玨得知遊淼在茂城,特地派人送了吃的用的過來,又派了知打點的長垣來貼身服侍。

深夜時有兵帶口信回來,言道李將軍巡邏去了,夜裡興許回不來,遊淼便吃過晚飯先躺下睡了。

翌日清早,遊淼決定還是去一趟政事堂,無論如何見見孫輿一麵,看看他有何吩咐。

然而大清早的,西街外便擠得水泄不通,江南幾乎所有的讀書人都來了,外頭擺上數十席位,遊淼站在前頭看,政事堂前麵儼然已成了一個大擂台。

“喂,誰敢上去?”有人探頭探腦地問道。

不少人嘻嘻哈哈,互相推搡。

“少爺。”長垣問道,“少爺要上去講論麼?”

遊淼笑了起來。

“有意思。”遊淼笑道,“不忙,且先看看情況。”

正說話時官兵鳴鑼開道,卻不見人來,許久後,唐博出外,於居中席位上一坐,外頭讀書人便議論紛紛,嘖嘖讚歎。

遊淼不得不承認,唐博行止從容,確實有那麼幾分世家子弟的風采,這種風采與自己遊家是不一樣的。遊德川當年確實富甲一方,卻是白手起家的暴發戶。除卻母親喬氏是世家外,碧雨山莊要比起夷州、揚州等地的大族,終究是遜了不少。

三代顯富,唐博那勢頭,牢牢占據了世族之首,一群讀書人前呼後擁,頗有點當年京師李延的排場。而江南的紈絝較之京師又有不同——江南這群公子哥兒,仍然還是讀書的,也知道該讀書發奮的道理。

當一聲銅鑼敲響,周圍便靜了下來,政事堂諸年輕給事中紛紛入座,一名文官上前,清了清嗓子道:“天子問政於民,參知政事大人特許,今日無論出身,無論功名有無,皆一視同仁,當可暢所欲言。”

這麼一說,反而無人上去,文官又道,“本會以政事堂唐主簿主持,直至日落,且請主簿大人揭啟今日政題。”

說話時唐博上前去,解開銅鑼旁一張卷,那束著卷的繩索一抽,絹帛呼啦啦落下,上書二字:北伐。

倏然一下讀書人全炸了鍋,唐博朗聲道:“北方山河淪陷,中原大地受胡虜所侵,如今我天啟百姓困守江南,天子與參知大人問政諸位:何時北伐,如何北伐。”

無人敢吭聲,遊淼心道孫輿也真是好膽子,一開題就拋了個最有份量的,也是最容易炸的。新皇一登基,北伐就是朝廷上下乃至每個百姓最關心的問題。北伐看似簡簡單單二字,但其中關係民生、戰爭、權力格局與地域分配,這場戰再打起來,必然會消耗大量的南方資源。而能不能勝,還不是個定數。

可以說江南本地人,是沒有一個希望趙超草率北伐的。然而大量湧入的北人長期滯留南方,同樣會耗費江南一地的資源。

最好是北邊人花他們自己的錢養兵,再早日打回去。

一陣嗡嗡嗡的聲響,有人走上擂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蘇州林躍之,見過諸位大人。”那男子文質彬彬朝四周一拱手。唐博坐回位上,朝他點頭,席後數年輕給事中俱默然不語。

唐博:“願聆林兄高論。”

遊淼看這場麵,隱約猜到了點,這就是個文擂台,誰上去站著,就相當於是以一己之力,舌戰政事堂六名給事中,想必是場好戲。

林躍之道:“二帝在北,不知何日歸來。天子新政,問政於民,本是好事,然而在下不明,北伐一事本是定理,自古至今,從未有將國土拱手讓人的先例,陛下與孫參知何時舉兵,難道心中就沒有數,還需問百姓?”

下麵一陣哄笑,唐博變了臉色,遊淼卻心中一動,笑著低聲道:“如此發問,自然就是試探江南民意了。”

果然不待唐博出口斥責,林躍之便自顧自續道:“如此發問,用意無非有二,一來試探北人態度;二來試探江南民意。”

這話甚是犀利,下麵登時便有人喝彩,遊淼為他捏了把汗,並暗自佩服這人的膽子,若是換了昔時太平年代,說話說得這麼直白,隻怕免不了惹一身麻煩。他雖知道趙超不會這樣,但換做自己,說話也會為趙超留三分麵子,不會在大庭廣眾下一語道破趙超所想。

給事中們沉默,林躍之又道:“以愚之所見,新帝登基後不出數日,便要大

舉北伐了。”

一名給事中起身,道:“流州黃希文。”

“少爺。”長垣小聲道,“黃希文這人不就是沛縣縣官的外甥麼?當年和你同科點的舉人……”

遊淼點頭,示意長垣認真聽。

黃希文:“林兄說得輕巧,江南六州初定,我大軍疲弊,糧草不繼,拿什麼去北伐?四十萬大軍於京師淪陷時隻逃出三萬,如今唯有聶將軍所率的五千軍駐於沛縣,要征兵,沒有十年之久,不可能再積蓄起北伐的實力。貿然啟戰,隻怕易激起民變。”

林躍之道:“依你之見,北伐需要多少人?”

另一名給事中伸了個手指:“至少十萬兵馬,三年糧草。”

林躍之道:“黃兄遠見,然而如今事態,卻是北伐的最好時機,首先,聶丹將軍一戰告捷,於沛縣以不足一萬兵力,大破鮮卑軍兩萬兵馬,五胡入關時諸部各兩萬騎兵,如今聶將軍沛縣一戰,已將鮮卑族徹底蕩平。”

“今士氣高漲,收複故土指日可待。”林躍之肅容道,“以聶將軍為首,江南之地征兵,輸送糧草,隻需舉國上下齊心,何愁事不成?若耽於安穩,以江南富饒境況,時日一久,必將失去進取之心!”

唐博起身,慢條斯理:“你可問過,江南民眾是否願意傾儘全境之力,集結大軍,前往北方一戰?!”

“不能戰!”一人高呼起來,其餘人等紛紛應和。

“這幾年裡征糧抽稅,集餉練兵。”又有人道,“年前抽調十萬江南新兵北上,交給唐暉等人統帥,戰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活著回了江南?結果呢?江東子弟沒回來,儘數為國捐軀,中原更沒守住……”

遊淼隻覺江南一地的民憤似乎已到了頂點,下麵有人開口,登時不少人群情洶湧,反對立即北伐。而林躍之,唐博等人在台上靜默不語,待得聲音漸小下去,方有一名給事中咳了數聲,作了個手勢。

“誰有高論,不妨上台來談。”那給事中說。

台下當即又無人做聲了,長垣嘲道:“儘是些縮頭縮腦的貨。”

遊淼笑笑,示意長垣不可多說,天啟一朝建國後便不殺文人,然而說是說不殺,誰也不知道新君的脾氣如何,況且就算不殺,安個罪名

,像昔年孫輿那般被流放打發走,免得在帝君麵前討嫌,也是無奈。除了林躍之以外,諸人都不知政事堂是怎麼個態度,不敢貿貿然當出頭鳥。

令眾人安靜那給事中起身,說:“敝姓林,林麥,與林兄本是一家。”

林姓也是江南的大戶,林躍之上下打量那人,點了點頭,遊淼暗道這二人說不定還是同族,林麥沉吟少頃後,問林躍之道:“躍之兄可知,以江南一地糧米,能養活多少人?”

林躍之一笑置之:“養天啟一朝三年五載,定是夠了,哪天若胡人打過江南,兄台是否還能站在這裡高談闊論?”

文人們又聒噪起來,又一人上台,說:“不可不可,兩位林兄……但聽……鄙……兄弟一言,不可開戰。”

那人走上去,朝諸人拱手,其時天氣甚熱,日上三竿,諸人都已汗如雨下,遊淼定神一看,認出乃是當初趙懋在位時,恩科欽點的榜眼陳慶,忍不住就笑起來。

陳慶:“昨日陛下登基,前夜……我夜觀星象,又得一卦,乃是……上六!”

所有人無語,林躍之嘴角抽搐,政事堂諸人一齊看著陳慶。

唐博道:“監副大人,依我看不如……”

陳慶又擺手,示意諸人:“先讓……讓本官說、說完……”

遊淼以手扶額,不忍卒睹,側旁一熟悉聲音嘲笑道:“這廝當初跑得倒是快,一來就當了司天監監副。”

遊淼回頭見竟然是吏部尚書林洛陽,詫道:“你也來了?今天不辦公?”

林洛陽一手搭著遊淼的肩,解釋道:“吏部就在左近,過來看看,喏,你看那邊。”

遊淼循著望去,見擂台另一側又站著三人,一名是兵部尚書平奚,另一名則是戶部侍郎秦少男,還有一個未見過的。

戶部掌握著糧食與錢財大權,江南勢力是絕不願放手的,昔年的揚州太守舉薦,由本地的一名謝姓官員擔任了尚書一職,想必趙超也讓步了,卻將尚書以下的侍郎安排給了南逃的人。

兵部主管軍事,必須要北人才帶得動,平奚當年又主持過兵部,尚書一職非他莫屬,林洛陽主管吏部,平奚又側過身,讓出一人,那青年與遊淼點頭作招呼。

林洛陽朝遊淼說:“他叫

謝權,是戶部侍郎的堂侄兒,和你差不多,也是京中長大的,和族中關係不大好,當年你進京時他沒來,你回江南時他恰好上京。到得你赴考時,他又回鄉奔父喪,恰好錯過了。和咱們最是要好的。”

遊淼明白了,林洛陽的意思就是一句話,三個字:自己人。

“李延沒來?”遊淼問。

平奚帶著兩人過來,林洛陽說:“他不方便露麵。”

平奚滿身大汗,問:“陛下呢?”

遊淼微微搖頭,不知趙超何時過來,秦少男卻朝著政事堂內努嘴,說:“你沒見裡頭安排了那麼多守衛?”

遊淼馬上會意,那麼牆裡多半就是趙超在聽著,說不定孫輿也在喝茶……這時間眾人哄笑,想是台上陳慶不知說了什麼話。

陳慶結結巴巴道:“你們笑什麼?這是老祖宗傳下的教……教訓,你們都不懂,凡地有變,天定有所感,上六,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此時有刀兵之災,大為不祥,新帝登基……”

“你還打算讓這廝說多久?”平奚無奈道。

秦少男卻在一旁看好戲般,攛掇道:“淼子,快上,哥們兒就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