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3525 字 3個月前

武徽元年,天下大旱。

遊淼與李治烽趁著黃昏的天光出了揚州,長期在政事堂中看公文,這場持續了三個月的大旱導致江南顆粒無收,除卻幾場寥寥陣雨,作物都被曬得枯萎,土地龜裂。

國庫的糧食還未撥下去,隻因未到秋收之時,如今再過十天,就是秋收季了,遊淼看著沿路那滿目荒蕪的田埂,知道麻煩事要來了。

“賑災的事歸不歸你們政事堂管。”李治烽問。

遊淼搖頭道:“這麼嚴重的災情,戶部要親自上書了,希望少男那小子頂住。”

遊淼隻知旱情嚴重,卻不知已到了這地步,從揚州過流州,十田九赤,溪流乾涸,過對岸甚至不須繞路過橋,直接馬踏過河床便可前進。

漫天星光,臨近長江之時,總算聞見了些許水汽,一路上水車多了不少,渠中也大約有些灌溉的水流了。

李治烽下馬,披著一身星光在渠邊洗臉,遊淼則察看附近的稻穗,雖有水灌溉,卻也不容樂觀。

當夜回了山莊後靜悄悄的,整個江波山莊沃野綿延,連帶著南邊的郭莊也有水灌溉。稻穀清香陣陣,遊淼看得心花怒放,又隱約有點擔憂。自己的地有水車照顧著,收成好是好,然而一路過來,許多地方都旱得慘不忍睹,農戶大多人走屋空。

值夜的小廝見遊淼回來大喜,遊淼忙示意彆驚動人了。

“錢嫂睡了麼?”李治烽問。

小廝道:“才睡下沒多久,這就去喚起來給少爺做宵夜吃。”

長垣睡眼惺忪起來,忙去張羅吃的——遊淼當年帶的八個小廝如今都成了管事的主,山莊上下都靠這幾個人管著。

回到自己的家裡,遊淼反而有點陌生,吃過宵夜便和李治烽進房去,足足忙了三個月,好容易能閒下來幾天。那夜李治烽仿佛數月未得葷的餓狼,抱著遊淼,足足溫存了一晚上。

天亮時,遊淼才迷迷糊糊地睡了,抱著李治烽,心道兩人在一起這麼多年,怎麼還如同新婚的小夫妻一般。這輩子真是徹底栽李治烽手裡了。

然而遊淼剛入睡沒多久,外頭便一聲響,有人道:“怎麼還不起來?”推門進來

,李治烽馬上起身。

遊淼還是第一次被人不打招呼地闖房,當即手忙腳亂起來,剛睡著便醒了大半,李治烽勃然大怒道:“誰守房外的!”

李治烽裹上袍子出去,卻與遊德川打了照麵,遊德川一張臉漲得通紅,須發直抖,冷冷道:“你……你……遊淼!”

遊德川也不是笨的,一見自家兒子與一個男人在被窩裡抱著便知是怎麼回事,遊淼也穿上衣服出來,看到自己老父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臉色便不太好看。

王氏也來了,看這情形忙上來拉著遊德川走了。

小廝們忙過來守著院門。

遊淼當場就想發飆,才幾月沒找老頭子麻煩,這又算個什麼事?遊淼與李治烽兩人對視半晌,遊淼不知為什麼,又噗一聲笑了出來。

李治烽也甚無奈,遊淼擺手道:“算了算了。”

當天遊淼收拾停當,吃過飯到廳堂裡坐下,遊德川那臉色還甚是不自然,遊淼坐下,李治烽便去泡茶,遊淼問:“究竟什麼事?”

遊德川長籲一口氣,似是想教訓遊淼一頓,又有點怕遊淼官威,王氏便在一旁扯遊德川袖子,示意彆再提早上撞破的那事。

遊德川想了又想,說:“茂城那頭你哥捎的消息,說是流州收複了。”

“嗯。”遊淼隨口道,心裡還有點不滿。

遊德川又問:“能找陛下要回咱們家的地不?”

“現在怕不行。”遊淼聽了心裡就煩,遊德川找他幾次,不是要給遊漢戈討官當就是讓他去找趙超要地,想到就不舒服。

遊德川又說:“聽說你在政事堂裡公務甚忙?你哥上門找你幾次,都被門房擋了……”

王氏馬上笑道:“瞧你說的,淼子難道還躲著他哥麼?你爹不會說話,淼子你彆往心裡去……”

遊淼道:“我要上早朝,清晨不在,夜裡都和李治烽在軍營吃,有什麼事,讓大哥給我帶個條子,放門房那裡就成,我看到條子了就去戶部見他。”

遊德川唔了聲,看看李治烽,又看看遊淼,尋思要說點什麼,李治烽卻淡淡一笑,說:“世叔喝茶。”

小廝過來端茶給遊德川,遊德川反而不知說什麼了。片刻後又問:“咱們碧雨山莊的地,什麼時候能要回來?”

“不知道……”遊淼已經有點頭疼了,本想是回來休息幾天的,說,“我儘力罷。”

遊德川說:“這個把月裡,流州士人都在說,快可以回去了。”

遊淼心想索性還是把話說開,免得遊德川出去胡亂許人,便道:“爹,我給你說實話,流州的田地不管是誰的,都不可能收得回來,你就安心在山莊裡先住著罷。”

遊德川驀然一驚,遊淼又道:“一來流州剛收複,聶丹也沒把握能占住,隻怕來回交戰,還得出些事,你先安心在山莊裡住著罷。”

遊德川蹙眉:“能出什麼事?”

遊德川那模樣仿佛懷著個夢,被遊淼一擊而碎,一夜間蒼老了不少,畢竟也許多年了,遊淼看著父親,心想。

老頭子居然也會有這麼落魄的一天……遊淼想到自己的母親,當年是認認真真,帶著喬家的幾千棵茶苗過來,預備給他一個基業的。結果最後落到這番田地,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母親在天之靈若得知,不知會如何作想。

遊德川一時半會兒還不想走,遊淼便想出去避避,看看山莊,朝李治烽使了個眼色,李治烽便會意起來,跟著他出去。

江波山莊裡一片豐饒之景,雖是晴空萬裡,曬得人汗流浹背,卻應當是個好收成,佃戶們直起身,紛紛朝遊淼招呼。

剛走了幾步,遠處搖光便騎馬來報。

“少爺!”搖光騎在馬上喊道,“茂城來了人!說叫李將軍入朝,有事商議!”

遊淼一聽就抓狂了:“告訴來人!李將軍不在!”

李治烽忙攔著遊淼,問搖光:“什麼地方的?兵部還是聶將軍麾下的?”

“後宮的!”搖光道。

遊淼過去看了,見居然是個老太監,那老太監抑著暑氣,說話說不清楚,聽也聽不清,隻翻來覆去地說陛下昨夜連夜召遊大人進宮,來了兩次政事堂都不在,又召李治烽,李治烽也不在,發火了,一整夜沒睡。

李治烽一聽是趙超,便朝老太監道:“去回稟陛下,我正在流州境內勘察胡人探子動向,軍務繁忙,無暇抽身,後天回去再麵聖。”

遊淼卻覺不妥,說:“算了,我去一趟罷。”

怠慢誰也不能怠慢了皇帝,換了是彆的

人叫他回去倒是能躲著,趙超不能躲。遊淼隻得又上馬車去,與李治烽回茂城。

好不容易想回家休息幾日,又被趙超叫回去,遊淼當真是窩了一肚子火。

馬車走得甚快,黃昏時才到茂城,遊淼知道趙超本意是宣自己,找不到自己才派人傳信給李治烽,便讓李治烽先回軍營去,自己入宮。

入夜時宮內掌燈,宮人見遊淼到了忙一路通傳,見到趙超時,趙超幾乎要把奏折甩到遊淼臉上。

趙超:“你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奏折甩在遊淼身上,落了一地,遊淼倏然就怒了,心道媽的老子為了你這破朝廷,天天鞠躬儘瘁地從一睜眼忙到抹黑,跟李治烽親熱都沒時間,你還這什麼破態度!

遊淼深吸一口氣,本來就要發怒,卻顧及趙超現在已經是皇帝了,萬萬發不得火,隻得憋屈躬身,去撿那一地的奏折。

趙超看出遊淼那表情必定是在腹誹,更是火上加油:“你說什麼?!”

遊淼笑道:“我說有話好好說嘛,生這麼大氣做什麼?”

遊淼一嬉皮笑臉起來,趙超反而發不出火了,隻得煩躁坐回去,疲憊至極,手指揉自己的太陽穴。

“昨夜沒睡?”遊淼展開撿起的奏折看了一眼,頭也不抬問。

趙超沒好氣:“沒有。”

遊淼把第一份奏折扔回趙超禦案上,啪地落在墨盤裡,濺了趙超一臉墨,趙超眼睛一瞪,又要發火,遊淼卻哈哈大笑,忙不迭上前,用袖子給趙超揩了。趙超簡直是氣苦,然而遊淼一近身,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受用,趙超推開遊淼,遊淼非要給他擦,賠笑道:“陛下息怒,息怒。”

兩人拉拉扯扯,趙超終於無奈莞爾,拍了遊淼後腦勺一巴掌,把他踹遠點。

遊淼便坐在禦案前翻奏折看。

一份接一份,全是彈劾李治烽的。

“飛揚跋扈。”趙超道,“縱容手下兵士私鬥,劫掠百姓,奸|淫|婦女踐踏糧食。我昨夜連著讓人傳你兩次,就是為的這事,你人不在,李治烽也不在……”

遊淼苦著臉:“這怎麼能怪我?這幾日分明我就告假了的……”

趙超憤然道:“還有,你在山莊裡的那些破事兒也給我收收,做得太不漂亮

,霸占了泉山不說,還私通六部,現下連你政事堂裡同僚都彈劾你,你讓我怎麼說?!”

遊淼簡直要炸了,也朝著趙超吵道:“我哪有什麼破事!不就是半個山頭麼?田地還沒水的,你要你自己取回去啊!”

趙超黑著個臉,遊淼又把奏折挨個翻給趙超看,翻得快頂到他臉上去:“今年不是大旱麼?倒是告訴我,哪來的秋收糧食?什麼縱容士兵踐踏糧食?”

趙超不耐煩道:“你要吵乾嘛不早朝的時候去吵?!”

遊淼怒道:“我哪知道今天會彈劾李治烽?!十二封奏折,簡直就是約好的……”說到這裡,遊淼忽地轉念一想,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喃喃道:“媽的,這是約好了的吧。”

趙超冷冷道:“知道就好。”

遊淼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十二封奏折,彈劾自己霸占官田一封,這不算什麼事,江南世家哪家沒霸占田地的?泉山不是給了遊淼,當初誰會巴巴地跑到前線去種地?這分明擺著就是要整他。

李治烽被彈劾就更冤枉了,什麼踩踏糧田,全屬子虛烏有。然而被人抓到這點,卻是大|麻煩,畢竟天啟朝自建國以來,出兵取道田地,就是嚴禁的。當年太|祖甚至有一馬進田,戰士斬首的軍規。

治軍私鬥……這也不算多大個事,誰麾下軍隊沒有個喝醉打架的時候?

奸|淫|婦女……遊淼都想哭了,誰攤上這種事誰倒黴,劫掠百姓,這兩條估摸著是誣陷。李治烽治軍不嚴他是知道的,但未必就會出這等事。遊淼把奏折一收,說:“我拿走了。”

趙超問:“你要怎麼解決?吃過飯再走罷,還有事。”

遊淼無力道:“罷了罷了,吃飯又不和你一桌,我一個人在偏殿裡吃,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