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風箏也不是說做就能做的,尤其是圓形風箏,這個海市是看不見竹子存在的,在材料上本來就受限,還要做到將它弄變形而不斷裂,就算是商陸再怎麼小心,骨架也還是一根根斷開。
第五天,他已經虛弱到額間冒冷汗了。
倒不是累的,主要是吃的已經沒了。
哪怕琉璃海再怎麼緊著商陸,糧食也總有吃完的一天,其他散人早就不活動了,剛進海市的時候還有各種散人來試圖跟老爺子溝通,發現無效後就不再折騰了,隻選在他們周圍的房子裡休息。
閻俊給商陸科普過,一般海市半個月還不出結果,散人們就會開始積蓄能量了。
現在他們全都靜止不動,隻盼著有經驗的琉璃海能破解海市,他們到時候隻要活著,就有希望能沾點光搶到一些琉璃回去。
商陸發愁的拿著棍子看,他實在是想不到要用什麼辦法讓它變形而不斷了,火烤浸水都試過了,就是沒有半點用處。
再這樣下去,大家都要餓死在這裡。
閻俊倒還撐得住,過來安慰商陸:“你也彆急,這又不是武器,不上手是很正常的,咱們就算是光挨餓,至少也好幾天餓不死的。”
商陸:“……我覺得我三天就能餓死。”
說著說著,他突然一愣。
對啊,武器。
他是器匠,既然【靈】可以加成其他東西,那是不是也能做到讓棍子不斷裂呢?
以前他試過,【靈】隻能依附在器匠已經做好的東西上麵,單獨的材料卻不行,但萬一呢。
反正都走投無路了,試了還有希望,不試就真的隻能等死了。
商陸拿著棍子,開始努力喚出【靈】。
而他這種看著棍子麵露吃力的神情放在閻俊眼裡就是:“完了,小路子餓傻了。”
商陸聽到動靜抬頭看,就見閻俊正在用匕首剝樹皮。
見他看,閻俊說:“看你饞的,等著,樹皮湯做好了第一個給你吃。”
並不是很想吃樹皮的商陸:“……”
再低頭時,他就更賣力了。
可惜,無論商陸怎麼努力,【靈】就是飄在周圍,死活不願意進到這根單獨的材料裡麵去。
商陸有氣無力,餓的眼發直,臉生白,他靠在樹邊,兩眼呆滯時,突然一陣詭異的惡臭味襲來,驚的他差點跳起來。
捂住鼻子,商陸望向被遞到自己眼前的海生草。
白降淡聲:“解餓。”
商陸:“……謝謝。”
他屏住呼吸接過海生草,望著他翠綠的摸樣,回憶著那巨難吃的味道,張張嘴,又閉上,又張張嘴,又閉上。
白降提醒他:“不吃海生草,就喝樹皮湯。”
商陸苦著臉:可以兩個都不選嗎?
在餓死與難吃死之間,他當然選擇難吃。
但,這也需要一個過程。
也許是看他磨嘰,在他第三次張嘴的時候,白降一把拿過海生草塞到了他嘴裡,順帶還捂住他的嘴:“咽了。”
白降是真的力氣大,被捂住嘴的商陸壓根沒有反抗之力。
那一瞬間,奇怪的味道充斥滿了商陸滿腦袋,他艱難咽下後就狂喝水壓下那股味道,整個水壺都喝乾之後,那味道還是沒消。
商陸覺得,他現在不光嘴裡,整個人都飄著一股海生草的臭味。
從哪裡看出來的呢,從看著他把海生草咽下去後就躲的遠遠的白降看出來的。
他不光躲的老遠,還坐在水井邊打水洗手,還特地換了個商陸身上味道飄不過去的風口。
商陸:我都想跳進去洗個澡了。
好消息是,雖然一身臭味,但他一直處於不滿足狀態的胃終於不疼了。
商陸再繼續召出【靈】,讓他驚奇的是,這一次【靈】很聽話,竟然真的朝著棍子湧了進去。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棍子原生態的原因,消耗的靈十分多,甚至是長刀的三倍之多。
但,至少能進去不是。
而且他試了試,被注入【靈】的棍子竟然真的可以彎曲而不斷,滿滿都是他希望它能夠有的韌性。
商陸懷疑突然實驗成功海生草的原因,但他現在也顧不上這個,再不破海市,以後大家真的要啃樹皮了。
他拿起一根根棍子往裡麵注入大量的【靈】,等還剩下三根時,商陸感到了細細密密的頭痛,像是針刺一樣。
剛開始他沒當回事,但又注入一根之後,痛意突然增大,一根針,變成了千根針。
“靠!”
商陸壓下痛呼,捂著腦袋艱難的呼吸著,他隱約意識到,這就是一直聽說的器匠臨界點。
他有種預感,再繼續下去的話,會更痛。
曾經聽說有器匠強行多做武器最後被痛吐血,那時候他還覺得是不是有點誇張了,但現在親身體會了才發現,一點都不誇張。
商陸果斷放棄繼續注入,而是忍著劇痛開始排列組合。
好在這種痛感是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的,等商陸勉強做出一個圓形風箏後,他現在隻頭偶爾會痛一下了。
商陸暗暗慶幸自己收手的快。
他發誓自己以後絕對不會強行多做武器,這種痛苦簡直不是人能忍的。
風箏做好了,商陸也沒有精力去放。
他將風箏交給還在勤勤懇懇煮樹皮的閻俊:“你安排人去放吧,中間這個空的位置從地上的視角正好對準月亮,這樣就能營造出一種太陽亮起的感覺了。”
閻俊立刻丟下手裡的樹皮。
能出海市誰還吃這個啊。
“你做出來了?!太好了太好了,誒唷辛苦了,看你這走路都打晃,快去屋裡歇著,等出了海市,我請你吃火鍋!”
“東海!快拿去放,聽見剛你商哥說的話了吧?!”
商陸知道他是誤會自己是餓成這樣的,也懶得解釋,被攙扶著進了屋。
白降沉默的跟在他們後麵一起進去。
一進屋,燕君就在那笑:“喲,看你這樣,不知道的以為剛生了娃呢。”
商陸:“……老爺子您這張嘴簡直……”
他突然一愣:“您又醒啦?!”
“醒了啊,你們找到我執念是什麼沒?”燕君還挺好奇。
閻俊:“找到了,您想媽了。”
“怎麼會。”燕君第一時間反駁:“我都九十二歲了,都是當太爺爺的人了,而且我阿娘都走了八十多年了。”
商陸坐在椅子上,問:“那您想她嗎?”
“我都忘了她長什麼樣子了,八十多年了,我能記得我是什麼時候跟她分開的都不錯了。”
商陸又問:“那您想她嗎?”
燕君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笑:“看我這頭發,白成什麼樣子了……”
商陸望向他,堅持繼續問:“你想她嗎?”
老爺子沉默了。
他抿抿唇,視線望向床上的撥浪鼓:“有時候……也會想。”
“小時候家裡沒糧,冬天又冷,她每天要出去做活,就把我關在家裡,我就在家裡等她回來,等晚上她回來的時候我都睡著了,第二天我醒的時候,她也已經走了。”
“她記得她送我到老師家,扭頭就走,我就在她後麵喊,阿娘,阿娘,阿娘你彆不要我,我不吃飯,我不怕餓肚子……她停下來,摸了摸我的頭,說:君君,現在太冷了,等明年開春陽光最好的那天,阿娘就來接你……”
他笑著笑著就哭了:“長大了才知道她是騙我的,那個年歲家裡沒糧,她活不了,十歲的時候天天想她,十五的時候偶爾會想起來,二十的時候幾乎就不會想了。”
老爺子佝僂著腰,拄著拐杖,緩緩拿起了那個撥浪鼓:
“原來,我的執念是想見見她啊。”
“我老了,現在都不記得她的樣子,也不記得她的聲音,我知道她早就沒了,我知道她死在那個冬天了,可是我還是想見見她,我想告訴她,我很想她,很想阿娘。”
商陸沉默的聽著,突然瞧見外麵的光亮,趕忙過去開窗:“老爺子,您看看外麵,太陽出來了。”
燕君向外看去。
圓形風箏飛在天上,中間的真空恰好被月亮填補。
外麵,十幾個自製的小‘燈泡’散發著暖暖的光。
地上,是白菜長出來的綠苗。
他看著看著,緩緩的就笑了。
再次轉身,門口便多了一道穿著旗袍的背影。
老爺子拄著拐杖,怔怔的往向她:“阿娘……”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輕便,如十歲時一般,追著她往前跑,嘴裡喃喃的喊著:
“阿娘,阿娘,阿娘……”
女人慢慢轉過身來,那一麵卻不再是背影,而是一個清麗的年輕女子,女子伸出手。
她對他笑著說:
“君君,阿娘來接你了。”
她已經老了的孩子滿是皺紋的臉上也跟著露出一個笑。
八十年的思念,在這一瞬得到了滿足。
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讓阿娘牽住自己的手,明明是老人相貌,卻在這一瞬間笑的猶如個孩童。
燕君花白著發,拄著拐杖,彎著腰,仰起頭望著阿娘,堅定的跟著她一步步走進了不知何時飄散出的大霧裡。
這一次,他終於留在了阿娘身邊。
——哢!
四周的一切都開始靜止碎裂,琉璃飄散在天空上,猶如冬日的雪花。
又一個海市主人離開了。
白降仰起頭,望向這近乎唯美的一幕,眼底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伸出手,接過一片琉璃,眼底一片空茫。
——砰!
骨傘展開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白降下意識轉身望去,卻見商陸正刷的一下撐開傘,倒著放在頭頂。
琉璃劈裡啪啦的砸進傘裡,上次頭被硬生生砸了個大包的商陸頂著倒放的傘尖,跟個蘑菇一樣蹲在地上,為自己能想出這樣一個收集琉璃的好辦法很是得意:
“還想砸我?!”
“我可不會吃兩次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