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塵假裝沒有忘記顧玄息是魔尊,心虛地低頭喝茶，呸呸地吐出茶葉渣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快到中元節的緣故，熱得簡直要燒起來的天氣,竟然到處都散發著陰冷潮濕的氣息。
因此來茶館喝熱茶的人有不少,人聲鼎沸之中，旁邊那桌的大漢大嗓門對沈離塵和顧玄息說起最近周府發生的詭異之事。
“周知府的女兒,也就是周老太太的小孫女前天夜裡發瘋,抓了幾個侍女活生生地咬死了,喝人血吃人肉！”
這幾年來比這更邪惡血腥的事沈離塵也見過不少，但他非常配合地露出惶恐不已的神色：“知府大人的府裡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短褂大漢一拍大腿：“好多人親眼所見！周家的小孫女,就是大小姐吃完人後從後門跑出來！周大小姐好像還未及笄，突然力大無窮,十幾個家丁竟然沒攔住她！一路追到城外也沒追上,眼睜睜看著她跑到山上去。”
沈離塵問：“親眼看見她抓住侍女吃了？”
“那到沒有,要是看到了，哪能讓她吃人呢，不得上前把她打跑啊。”大漢激動得臉紅脖子粗,“是看到她渾身都是血,連頭發上都滴著血水,就像剛從血池子裡麵撈出來，血糊得連臉都看不見了，眼珠子都是紅的！而且啊，她被看見的時候手裡還抓著一顆心在啃！還有還有,她跑的時候身上還掉下一截人腸子！造孽啊，都是爹生娘養的，竟然被活生生的吃了，這叫什麼事啊！”
他對麵的大漢還算平靜：“聽說是死了四個,第二天周家就賠了不少銀子，那幾家都拿了。”
“對對對，是賠了不少，周知府這一家也是倒黴，千嬌萬寵的小孫女竟然魔障了，可憐周老太太七十的高齡也急得誰都拉不住，跟著追出去一條街，摔倒了追不動了，還坐在地上大哭她可憐的孫子。”
“其實當時大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看見孫小姐渾身是血地跑，如果不是周老太太哭喊著孫子吃了人，誰知道周府裡發生的竟然是這種聳人聽聞的事！”
沈離塵謝過兩位大哥，轉過身來：“有什麼法術咒語能讓一個小姑娘吃人？”
顧玄息頷首。
沈離塵上身微微前傾，好奇心簡直要呼之欲出：“是什麼！”
顧玄息緩緩吐出三個字：“傀儡符。”
沈離塵：“……”
顧玄息沒崩住，笑了下，然後好言好語道：“我哄你的，傀儡符是能讓一個小姑娘聽話，但也不至於能吃一個人，更不會突然變得力大無窮連十幾個家丁都攔不住。”
傀儡符隻是個入門級彆符咒，如果真能控製小姑娘吃人，那早就被劃入禁咒裡了。
沈離塵問：“到底有沒有？”
顧玄息這才輕輕搖頭，“能讓一個小姑娘吃人的法術沒有，但讓一個人失去心智，瘋魔到任何事都能做出來的到是不少，甚至血咒也是其中之一。”
換句話說，這個小姑娘瘋了。
隻是不管
周家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要去周家一探虛實。
沈離塵去前台結賬，默默地給隔壁桌的兩位大哥也結了賬。
走出茶館，日暮西垂，有一縷燦爛金黃落在城裡，然而因為鬼節即將來臨，城內蕭瑟淒涼的氣氛依舊不減分毫。
甚至走在路上，隨處可見賣黃紙元寶以及紙人小攤子，這些東西比沈離塵在凶肆裡買的粗糙不少，但勝在物美價廉。
茶館就在城門口，沈離塵剛出去就看見熟悉的衣服。
七八個身穿華清宗弟子袍的年輕人對守城的官兵出示華清宗的令牌，官兵誠惶誠恐地放行。
為首的弟子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同時對身後麵露青澀的弟子們傳授出門做任務的心得：“這些都是你們師姐多年來積累下來的經驗，一般人我是不會說的……師弟！()”
沈離塵笑道：楊師姐。㈤[(()”
楊師姐快步走過來，激動不已：“從皇宮回來我就再也沒見到你了，你閉關也不打聲招呼，本以為最多三四個月，你可好，整整三年！沒良心的！”
這位就是和沈離塵唐溪一起做皇宮捉妖任務的楊師姐。
三年未見，楊師姐已經是要帶後輩做任務、能獨當一麵的師姐了。
沈離塵不好意思道：“突然有所感悟，打招呼也來不及了，隻不過閉關之前我也沒想到會是三年。”
楊師姐趕緊介紹：“這位就是你們沈師兄，唐師姐暫代的首席弟子之位，就是你們沈師兄的。”
沈離塵已經是華清宗的傳奇了。
從仙尊徒弟，到為三界和平甘願去魔界赴死，再到活著回來在仙魔大戰中重整華清宗，最後閉關三年出關後成為最年輕的化神期修士。
沈離塵自己都覺得臉紅。
但他在這些新入門沒幾年的弟子眼中，就是最崇拜的對象。
寒暄完，沈離塵問：“師姐，你們來滄州城是做任務？”
楊師姐道：“對，這不是周家孫女吃人後逃之夭夭，我們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順便捉拿周家的孫女。”
沈離塵沒想到這麼巧，“我剛才聽說過這件事，隻派了你們幾個？”
這些弟子中，也就楊師姐能打，其他幾個都是第一次出來曆練，臉上都是對這個任務的興奮或是忐忑。
楊師姐搖頭：“怎麼可能出現這種事？又不鬨饑荒，人不會吃人。滄州城這麼大的城，周府又出了位長老，就是淩陽宗的周長老，為人正直，他府裡能發生這種事？大概是以訛傳訛，派我們足夠了。”
沈離塵哭笑不得：“怎麼又是淩陽宗。唉，既然是淩陽宗的長老，那不該是淩陽宗的弟子來除魔衛道嗎？”
“但滄州城離華清宗近，自然歸咱們華清宗管。對了，還沒問，這位兄台是？”楊師姐這時候才注意到顧玄息。
自從沈離塵和楊師姐重逢，顧玄息就沉默寡言。
不知道他是不是給自己施展了什麼法術，任何人看到他就會立刻遺忘。
() 如果不是他一直跟在沈離塵身邊，楊師姐甚至不可能這麼快就發現他。
沒等沈離塵解釋，顧玄息就淡淡道：“一介散修，姑娘不用在意我。”
沈離塵也道：“是我的朋友。”
楊姑娘看了看顧玄息，一股寒意湧上心頭，然而下一刻她卻什麼都忘了，出於本能地頷首道：“好。”
一路走到周府。
周知府帶著夫人以及一眾家仆侍女在府邸門口相迎。
楊師姐嘀咕：“架子比皇帝都大。”
沈離塵道：“這是想趕我們走呢。”
凡人迎接修士，無論多大的官或是富甲一方，在城外十裡地就開始敲鑼打鼓歡迎都不罕見，如果想低調點就城門口，再低調點至少也是巷子口，如果不方麵出麵，就找信賴的人低調迎接。畢竟修士來並不一定都是好事，萬一牽扯什麼家醜傳出去就不好了。
沈離塵等人也不是擺架子，覺得修士就比凡人高人一等。
而是周家是站在周府的牌匾下，也就是五階的台階上。
沈離塵等人卻是站在台階下，矮了不止一點半點，幾個第一次做任務的弟子到不覺得有什麼，但他明白周家人這是叫他們趕緊滾的意思。
修士們脾氣大，一般人遇到這種被給這種給下馬威是掉頭就走，絕不回頭，但他們顯然沒想到會遇到沈離塵和顧玄息。
沈離塵側著半個身子，輕聲道：“我想，他們肯定是想讓淩陽宗的弟子來處理，不想讓華清宗來。隻可惜山高水遠，還是咱們快了一步，我猜淩陽宗的弟子就在路上，師姐你信不信？”
楊師姐：“當然信了。”
顧玄息不著痕跡地走到他們之間。
因為他身上那個讓人忽略的法術，楊師姐甚至不覺得她和沈離塵之間多了一個人，隻奇怪她和沈離塵究竟是怎麼隔著一個人說悄悄話的。
沈離塵則懶得理他。
台階上的周知府不漏痕跡地衝他們拱手行禮，熱情又恭敬道：“參見各位仙長！”
他說完，他身邊站著一位保養得當體態豐腴的中年婦人，一身樸素，卸去了妝容珠釵，半點金銀未戴，隻梳一個普通發髻，隻不過她再怎麼努力但常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帶來的氣質怎麼都藏不住。
孫夫人帶著侍女盈盈一拜：“見過各位仙長。”
然後是侍女和家仆行禮。
現在沈離塵已經是領隊的，弟子們都瞪大眼睛跟他學。
沈離塵上前半步，不卑不亢，甚至還有幾分淩厲地拱手道：“見過周大人周夫人，廢話不多說，我們此行前來正是為大小姐的事，請帶我們去看一下大小姐吃人的地方，另外帶當晚看見大小姐吃人的那些人出來問話。”
周知府咽了口唾沫掩飾住心底的惶恐，他顯然是沒想到這麼年輕的修士，竟然也能讓他產生不安。
明明是他居高臨下，擺出這麼大的陣仗，可看起來卻像是這位修士坐在通往九重天的天階上，俯視地上的螻蟻。
他還能藏得住，但他的夫人緊緊抓著他的袖子。
周知府側身讓路：“諸位仙長請進。”
吃人的地方在後花園，院門被鎖上，十步開外就看見幾十個火盆裡在燒些什麼，仔細看時才發現焚燒的是寺廟用來供奉諸天神佛的香，十幾個小廝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其中扇火和添香。
沈離塵微微蹙眉，還沒到，他就仿佛已經嗅到某種氣味了。
吃人的地方是一片花叢。
不少花被暴力地拔出去丟得到處都是，更多的是被壓到死死得嵌進土裡，隻有幾隻孤獨地在微風與黃昏中搖曳著。
而泥土……或者說混著血肉呈現粘膩黑紅色的泥土裡，米粒白的蟲瘋狂地湧動，甚至那一塊塊大大小小的都不能細看，全是人肉和內臟，在這種天氣下從前夜腐蝕到現在，更是散發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彆說是跟進來的家仆侍女，就是那幾個弟子都吐了。
沈離塵也忍不住頭皮發麻，一陣惡寒，他在魔界都沒見過這種情景，怕不是隻有地府才能見到。
他的手在抖，下一刻就抓住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奇怪的是，明明在害怕，但抓住就不怕了，就像是有了什麼依靠。
但他抓的是顧玄息的手腕。
沈離塵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了一眼，而不好意思的原因是他不想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