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息平靜無波地看著他。
他那雙儼然無儘深淵的瞳孔，竟能給人安穩的感覺。
周夫人再次泣不成聲。
周知府擋住周夫人的雙眼，悲痛欲絕：“諸位仙長，就是這裡，當日隻把那四位可憐的侍女的屍體還給了他們家人，都隻剩下白骨了！其它的根本不敢動！”
楊師姐顫著聲道：“我看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沈離塵“嗯”了一聲。
不管吃人是不是以訛傳訛，但從眼前的情況看來，眼前這麼多分量，大概是把人生生啃成了白骨。
沈離塵問：“有四個侍女？”
顧玄息道：“四個姑娘，夠了。”
楊師姐：“……”
沈離塵道：“看皮膚碎片，的確是用牙齒把這四個侍女的血肉都咬了下來。如果是用刀什麼的還能解釋，但如果是用牙齒，恐怕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
楊師妹臉色慘白：“會不會是死了，再一點點咬呢？虎豹豺狼之類的……”
虎豹豺狼捕食的現場是很可怕，也有能力啃四個人。
但沈離塵蹙眉搖頭：“你自己看，肉上有人的牙齒印，而且你看四周。”
不止這一大片花叢，連周圍假山甚至牆上都有噴濺的黑色血跡。
“隻有活著的人的血才能噴濺那麼遠。”沈離塵又問，“周大人，沒有人聽見慘叫聲嗎？”
周知府悲痛道：“沒有啊，還是一個起夜的家仆看見的，要不是他叫了起來，指不定還要死多少人！”
沈離塵道：“那就是先
一口咬斷喉嚨，所以叫不出聲。四個侍女，要麼綁起來，要麼一個個騙過來。我傾向於騙過來，你覺得呢？”
楊師妹竭儘全力才鎮定下來，突然被提問，頭皮一麻，簡直要當場昏過去：“我捉妖除魔都是不見血的好嗎！我能覺得什麼！”
沈離塵也怕她崩潰了，不然誰來照顧小弟子們，他可不想當保姆，趕緊解釋：“肯定是一個一個騙過來的，一來她是大小姐，侍女肯定都聽她的話，二來都直接上嘴啃了，不管她是什麼樣的妖魔鬼怪也做不出綁起來這樣精細的話。”
楊師姐沒聽完就跑到一邊加入嘔吐的大軍。
看完現場，走出花園。
直到嗅到佛香，沈離塵才後知後覺地抽抽鼻子，奇怪道：“我感冒了嗎，怎麼剛才什麼都沒聞到。”
雖然畫麵也觸目驚心，但他隻看一眼就沒再看，也就沒那麼害怕。
現在他和顧玄息成了最鎮定的兩個。
沈離塵想起來了什麼，趕緊鬆開手。
同時用問題掩蓋心中的尷尬，他問周知府：“當晚最先看見大小姐吃人的家仆呢？怎麼還沒來？”
周知府用袖口狠狠擦掉眼角的淚，才道：“實不相瞞，那位家仆看了這樣的事，當晚就瘋了，拉都不拉不住，隻能關在柴房裡。家裡哪裡出過瘋子啊，結果沒看住，讓他半夜跑了，第二天一早才在河裡發現了他……”
沈離塵：“死了？”
“正是。”
“真巧。”
周知府臉色鐵青：“仙長這是何意！”
沈離塵茫然道：“啊？我說什麼了知府大人就問我是什麼意思？煩請知府大人告知。”
就在這時候，周夫人爆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導好霜兒！都是我的錯啊！我可憐的霜兒，你怎麼成這樣了！你一個閨中女兒為何要受這種罪啊！”
她悲傷過度，幾乎站不穩，幾個哭得花容失色的侍女連忙上去攙扶安慰。
周知府也道：“這怎麼能是你的錯呢，誰不知道你平時教子有方，都是命啊！都是命！這個孽障做出這等事，手段殘忍，罪不容誅……你就當咱們沒生過這個女兒！”
“你怎麼能這麼說！”周夫人猛地撲上去就要抓他，又被侍女們急急忙忙攔住，“那是我的霜兒！你把她還給我！”
“夫人當心！”
“夫人注意身子啊……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大小姐該怎麼辦！”
周知府長歎一聲：“造孽啊造孽。”
沈離塵等人都沉默了，他們沒有享受過天倫之樂，甚至連道侶都未曾有過，看著這對傷心欲絕的夫妻，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悲痛的情緒蔓延開來。
“夠了！現在是哭的時候嗎！”
蒼老但有力的聲音傳來，拐杖敲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位眼神犀利白發蒼蒼的老太太帶著侍女們走過來。
沈離塵在茶館裡聽說這位周老太太年過七十，
也確實是滿臉皺紋，皮膚更是鬆弛地垂著，但看這穩重的步伐和氣勢，以及從聲音就能判斷那根拐杖是重達四五十斤的法寶，這樣子，哪裡像是七十的老人家，反倒是像她兒子周知府的年紀。
看來她那位當大長老的爹確實疼這個女兒，延年益壽的丹藥沒少給。
周知府趕緊行禮：“娘。”
周老太太沒看他，她一眼看出沈離塵才是這群人之首，走到他麵前，手中的拐杖重重點了點地，臉色嚴肅：“見過仙長，敢問仙長我孫女為何會突然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
她這一開口，彆說是侍女了，就連周夫人都不敢再哭一聲。
一家之主的風範顯露無疑。
誰能想到這位養尊處優、被長老父親保護在羽翼下的老太太，也會在追不到孫女的時候，像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婦人般跪地嚎啕大哭，這可能就是人性使然吧。
沈離塵微微低頭：“暫時沒有。”
老太太深吸一口氣，半晌才無力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沈離塵道：“老人家。”
周老太太立刻看向他，仿佛又有了力氣：“仙長請吩咐！”
沈離塵道：“我想看看周大小姐的閨房，不知是否方便。”
周老太太立刻道：“方便，方便。”
周大小姐的閨房在一個僻靜清幽的地方，推開窗就能看見河。
而她的房間也乾淨整潔，沒有一絲冗雜的擺設，用青色的窗紗，熏淡淡的女兒香，嗅著這種香，任何人都會變得純白沒有一絲邪念。
但床是整齊的，沒有睡過的痕跡。
周知府解釋：“仙長，那夜之後，這裡也沒有人再來過了，一切都保持原樣。”
沈離塵隨口問：“大小姐有幾個侍女？”
周知府沒有絲毫猶豫：“六個。”
沈離塵問：“死去的四個侍女都是伺候大小姐的？”
周知府又是一聲歎息：“正是。”
沈離塵推開窗看了看。
周老太太立刻急切地問道：“仙長可是看出什麼了？”
“沒有。”沈離塵道、
周老太太又露出失望之色。
“周小姐知書達理，不該突然發狂吃人。”沈離塵道，“請問那天周小姐是往哪個方向去的？”
周知府道：“追去的家丁說她是跑出東城門，直接上了山。仙長有所不知，那座山上豺狼虎豹居多，每年都會咬死一兩個人，實在是沒人敢上山。”
沈離塵道：“那好，我們上山，看能不能發現大小姐的痕跡。”
周知府道：“有勞仙長。”
夜裡難尋，而且沈離塵覺得這事太古怪了，就讓楊師姐帶弟子們先去住下，不要跟他上山了。
而且這群弟子們才吐過，丟了半條命，根本沒力氣上山。
楊師姐自然說好。
他們在周府門前分彆。
“仙長等等！”
周知府突然帶了幾十個拿著家夥的家丁走出來。
沈離塵掃了一眼這些氣勢洶洶的家丁，才看向周知府：“大人還有什麼事？”
周知府側身，示意他看身後的家丁們：“請仙人帶上我家家丁，山那麼大，不管是找什麼，人都是越多越好，也能幫助仙長早點找到我那不孝女。”
沈離塵不假思索：“那倒不必了。”
周知府急切道：“仙長，我隻想早點找到她，無論怎麼處置，隻要能讓妻子娘親安心就行。”
沈離塵淡淡一笑：“我的意思是他們跟不上我們腳步，就算搜，也能搜查我搜過的地方。萬一找到大小姐也會打草驚蛇，給我們添麻煩。”
周知府臉色一白，還想再說什麼，沈離塵已經禦劍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