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的聲線被他自己有意地微微壓低,顯出種毫不掩飾的惡意暗示。
但這其實是不太正常的反應。
秦衍發現陳渢的身份,因為周銘的死對她產生懷疑,進而產生敵意是正常的。
因為需要利用周銘這個對緩衝帶及某些內情有了解的人調查真相,所以警告威脅,控製人身自由,作為交換,暫時對陳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正常的。
但秦衍沒必要帶著侵犯意味地暗示一個omega。
周銘若有所思地與秦衍對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從秦衍並不放鬆的姿態中,品出了一種仿佛窮途末路後乍然見光的惱火。
有什麼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
周銘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動,那一刻時間幾乎在兩人間靜止。
“嗡——”
但沒等周銘深入思索下去,就聽身前秦衍與廣薇的通訊器都是一震。
秦衍沒動,身後的廣薇拿起拿起來看了眼,臉色就是一變。
“少將,林淺文在自殘!”
林淺文就是那個清醒過來的beta,也是目前可能知道最多信息的關鍵人物。這人要是自己把自己弄死了,秦衍這邊倒好說,但報告上交到首都星,皇室肯定得找事。
廣薇跟個小太監一樣瞧瞧秦衍望望周銘,生怕兩個皇上不分輕重緩急。
好在並沒有。
秦衍輕緩地直起身,腳下讓出了半步,周銘一垂眼,就順著那讓出半步的空隙朝電梯走去,秦衍跟在他身側,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拿出通訊器看了眼。
“易格給他什麼刺激了,能讓他自殘?”
廣薇一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和伊甸園那群教眾一樣的情況。”
說到這裡她又想起還沒彙報伊甸園教眾的處理情況,“對了,那群教眾都被注射了安眠劑,目前也沒有其他治療的辦法,您看現在是轉送去醫院還是找其他方法?”
伊甸園的教眾很多都沒有合法身份,即使有的,現在也處於昏迷狀態,要想弄去醫院估計得要軍部或者其他部門的文件。
電梯樓層從一跳到了二,秦衍把通訊器的懸浮屏一關,“陳先生你說呢?”
他涼涼看向周銘,“現在怎麼辦?”
廣薇心下一跳。
她確定自己沒有感覺錯,周銘和秦衍之間那種隱約曖昧的拉扯就在剛剛因為某些事情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壓製。秦衍就像是一頭徹底露出森森利齒的凶獸一樣,勢必要從自己的獵物身上撕下一塊血肉。
廣薇不受控製地緊張盯住周銘。
電梯的數字從二跳到三,仿佛深海三千米的沉沉靜寂終於被打破。
“軍部基地和普通醫院都沒有治療那些人的能力,從我們在伊甸園教堂發現的蟲卵來看,他們應該是被注射了一些蟲卵的特殊提取物,得讓對蟲族有研究項目的研究院來接手。”
周銘說話永遠波瀾不驚,“越快轉
交越好。蟲族在零下四十度的極端天氣下同樣有築巢捕獵的行為,安眠劑阻止不了那些人身體的變化。”
廣薇唰一下征求般看向秦衍,用眼神詢問是不是照他說的做。
電梯數字慢悠悠跳上五,金屬門朝兩邊開啟,在這地方,已經隱隱能聽見走廊另一邊傳來的撞擊聲。
周銘抬腳就要走出去,冷不防手腕被人抓住朝上一抬。
他回頭,秦衍從他手中拿走紙盒子,一邊朝外走,一邊漫不經心開口,“剛忘了問,這是什麼?”
紙盒子是陳渢在他下飛行器時硬塞過來的,在秦衍的搖晃下,發出沙沙的撞擊聲。
周銘:“餅乾。你看不出來?”
帝國上將一日三餐加小食在首都星都是有廚師團隊每天定製的,即使周銘自己不在意,他身邊的人也不可能委屈了他。
陳渢當年在周銘身邊,算是半個秘書長,曾經負責核對周銘的全部衣食起居,漸漸也練出了點保姆的心。一想到現在周銘全靠營養液解決吃飯問題,死活都要周銘帶上點吃的做零食。
秦衍笑了下,“我看出來了。但我就是奇怪,為什麼有些人放著一大桌珍饈不要,去拿一盒餅乾充饑。”
——
一個連勢力範圍隻在緩衝帶區有用,甚至還是你一手扶起來的下屬,會比我更有用嗎?
即使隻是從利益出發,你也該清楚知道向誰求助才最有用。
周銘玻璃一樣的黑瞳裡映著秦衍的倒影,那個曾經在他麵前被氣到跳腳,也隻會轉身朝沙袋撒氣的少年陰沉冰冷地站在那裡。
片刻後周銘一偏目光,“如果林淺文是真心求死的話,這點時間,他的自殘已經能上升為自殺了。”
周銘話音剛落,那邊就是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隨即是一聲幾乎不像由人發出的慘叫。
林淺文不是考特曼·恩科斯那些和二皇子刺殺事件有明顯關聯的人,再加上被送來時又昏昏沉沉,高熱虛弱,一直都被安排在病房裡、
現在,做出這個安排的廣薇易格杜德倫等一眾人吃到了苦頭。
輸液架藥架東倒西歪,軍醫嗷嗷叫彆砸電腦彆砸儀器,要不是廣薇拚死拚活抱著他,他能衝上去用beta嬌弱的身軀護住那些寶貝儀器。
林淺文瑟瑟發抖地抱著被子縮在角落,手上還抓著拔了電線的觀片燈。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刮出了傷口,血滴滴答答在地上落了一排,隱約透著omega信息素的氣息。
整個人又可憐又警惕。
“你彆緊張……”軍醫助手上前。
林淺文尖叫,用手上的觀片燈狠砸旁邊的設備。
“我的細胞再生儀!啊啊啊啊啊!”
廣薇把他整個人抱起來,頭痛欲裂,“砸壞了咱們再買!總比他自殘好!”
軍醫眼睛都紅了,“讓他死!再生儀一個基地就配一台!”
“啪”一聲,秦衍將原本在混亂中半合上的門推開,掃過房間裡熱熱鬨鬨貼牆站
著的十幾人,再看向神經質戰栗著的林淺文。
那目光實實在在就是——你們一群alpha打不過一個半beta?
軍醫助手尷尬上前,有些敬畏地小聲,“少將,他對alpha的信息素特彆敏感,就剛才那一會就有假性發情的征兆了。抑製劑鎮定劑之前做過皮試,都不能用,所以咱們都不敢碰他。”
秦衍示意了一下廣薇,“beta也不行?”
軍醫助手臉色微妙,“上校說她清白的身子不能因為任務毀了,而且他對beta的態度也不好,剛軍醫被踹了好幾腳……”
秦衍冷笑一聲,剛要下令毀廣薇上校的清白,周銘就側身從軍醫助手身後進了病房,徑直朝林淺文走去。
秦衍眼底一冷,伸手攥住他手腕,“你乾什麼?”
周銘抬手輕掙了一下,“彆鬨。”
他那語氣太過熟稔,秦衍一愣,就這麼被他掙脫開了。
秦衍目光緊隨周銘的背影,喉間發緊,不知道突然竄上來的熱意到底是依舊被無視的惱火還是某種根本抑製不住的酸澀。
周銘在林淺文麵前蹲下,屬於“陳霖”的臉清秀蒼白,不帶一點攻擊性。
突如其來的靠近下,林淺文嘴唇蒼白,整個人抖若篩糠,“滾……”
他手上的觀片燈在地上咯噠咯噠地響,周銘單手按住他的手背,溫柔但強硬地攏住他的手,將已經碎了的觀片燈解救出來。
身後,秦衍眯了下眼瞳。
林淺文瞳仁收縮,開始哭嚎,四處找能砸人的東西。按照易格他們剛才的經驗,這人馬上就要開始自殘了。
周銘單手解開圍巾,在林淺文驚懼的目光下,將還帶著體溫的圍巾隨便在他脖頸上纏了一道。
一瞬間,林淺文安靜下來,同屬於omega的淺淡信息素在縈繞在鼻尖,透著和主人的清冷完全不匹配的馥鬱芬芳。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林淺文下意識地捂住圍巾,怔愣好幾秒以後嗚嗚哭著貼進周銘懷裡。
秦衍感覺自己腦子快炸了。
可能是因為秦兆華從養周銘的開始就沒怎麼給他灌輸過距離意識,加之周銘從緩衝帶到軍部基地,再到軍校,身邊基本上都是大大咧咧的alpha。導致在很多時候,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在彆人眼裡到底意味著什麼。
秦衍冷冰冰對廣薇,“去把他綁起來。”
“不要!”林淺文捂住頭尖叫。
周銘偏頭,帶著淡淡警告地看了眼秦衍,利落地把林淺文連被子帶人抱起來放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