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雲澈探望(2 / 2)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8604 字 7個月前

對大多數選手而言,過大的壓力會大大影響發揮和比賽質量,但也有部分選手,在背水一戰的狀態下,能夠超常發揮,表現出比平常更好的實力。

紀和玉希望陳衍芝屬於後者,哪怕不能進入自由滑,隻要不愧對自己這麼久以來的努力,不愧對足下這片純白的冰場,就未必不是一種勝利。

4S+3T,成功落冰。

4Lo,同樣成功落冰。

當鏡頭定格在陳衍芝的ending pose時,事實便已證明,陳衍芝當真頂住了壓力,呈現了一場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的最好的表演。

紀和玉緊抿的唇角終於鬆泛,轉而被一抹淺淡弧度所取代。

不管結果如何,至少陳衍芝已經做到無愧於心。

陳衍芝的得分很快統計出來,跟紀和玉預料的差不多,短節目總分71.61分,這個得分放在青年組裡絕對吊打,在成年組還是有些不夠看,哪怕能進自由滑也隻會是擦邊,但這也已經刷新了陳衍芝這幾個賽季的個人最好成績了。

鏡頭裡,紀和玉音樂看見陳衍芝眼角有幾分閃爍,接著就用手按住了眼睛,像是在哭。

不知道陳衍芝是在激動於自己的進步,還是自責於距為華國掙得冬奧席位仍有不小的成績差距,也可能是兼而有之。

“衍芝真的很努力了,”駱溫明感慨道,“如果不算上你的話,他的跳躍基本上可以說是國內最好,隻是觀眾對他一直都不認可,我聽說上次一清還帶他找你取經學習表現力來著,今天的世青賽上他的節目表現力真的提升了不少,也算是給了他一個證明自己的平台吧。”

“溫明哥,你不說我都已經忘了這一茬了,”紀和玉懊惱道,“上回冰上小考,陳教說了表現得好的人可以在世錦賽上和一線男單交流,可偏偏我在這個節骨眼上受傷了沒去成世錦賽。”

“之前世青賽不是已經和葉甫蓋尼打過交道了?”駱溫明沒想到紀和玉還記著這事,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發頂,“你想認識誰,請一清給你介紹就好了,一清在圈子裡人緣很不錯,你和一清關係也好,他應該會樂意幫你牽線的。”

“再說了,陳教搞那一出小考,本來也隻是為了讓你們互相學習,順便督促和檢驗你們的訓練進展,哪知道你愣是拿出大賽難度嚇唬孟潯和彥池他們倆。”說到這裡,駱溫明忍俊不禁。

很快就輪到了第二組1號蔣一清上場。

蔣一清精神狀態似乎還不錯,看起來並沒有飽受傷病折磨的困擾之色,甚至在上場後還特意向攝像機和觀眾席笑著打了聲招呼。

紀和玉知道,這是蔣一清對他無聲的、遙遠的安慰。

紀和玉輕輕笑了一下。

蔣一清為今天的比賽準備的難度是3A、4Lz和4F+3T,難度絕對拉滿,原本,教練組並不讚同蔣一清才勉強養完傷就上這麼高的難度,但競爭冬奧會的名額卻也是擺在眾人麵前的現實問題,如果難度不加上去,在高手如雲的世錦賽上,根本拿不到一個好的名次,因此蔣一清非常堅持。

教練組為此還曾叫紀和玉勸說過蔣一清,沒想到反而被紀和玉說服了。

紀和玉隻是淡淡地對教練組說了一句話:“這是蔣哥自己的選擇和考量,也是每一個花滑人都會做出的選擇和考量,與其勸阻,不如尊重。以逸待勞永遠不可能出現奇跡。”

以逸待勞不可能出現奇跡,隻有奮鬥和拚搏才有可能。

這也是早早被紀和玉寫在靈魂深處的價值信條。

蔣一清膝蓋的舊傷這幾天一直隱隱作痛,但還沒到需要打封閉的程度,隊醫和教練組也堅決地拒絕了他想要拿健康換穩定的比賽狀態而打一針封閉的請求。

幸虧疼痛不算劇烈,憑止痛藥也能壓製下去,在止痛藥的作用下,蔣一清滑上冰場的姿態輕盈舒展,這令紀和玉安心了不少。

他的短節目很快開始,第一個3A的跳躍完成得自如流暢,起跳和落冰的姿態都很輕盈,完全看不出是才剛剛完成複健訓練的樣子。

“一清真的付出了很多,”駱溫明歎了口氣,“為了這個冬奧會的名額,他也太拚了。”

“站在他那個位置上,這些都已經成為了本能,成為了永遠放下下的責任了。”紀和玉目不轉睛地望著屏幕中央蔣一清滑行的身姿,語氣異常冷靜,幾乎不帶一絲起伏。

就好像,他說出這話也隻是一種本能。

當年駱溫明也曾站在蔣一清這個位置上,知道“男單一哥”這個名頭意味著什麼。

駱溫明沉默了片刻,很想問紀和玉是否也是如此,可又覺得,紀和玉分明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自己拿這樣沉重的責任去問他,實在太不近人情、太荒謬了些。

駱溫明自然不會想到,紀和玉同樣也曾站在這個位置上,甚至一站就是近十年,職業生涯比早早因傷退役的駱溫明,以及才剛剛二十三歲的蔣一清都要更久,習慣這樣的生活狀態的時間也自然更長。

紀和玉隻覺一隻溫熱的手輕輕按在了自己肩頭。

駱溫明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以這樣無聲又溫和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支持和鼓勵。

自從認識了紀和玉以來,他就愈發堅信,這個時代早晚是屬於年輕一代的,早晚是屬於自己麵前,這塊年輕一代中最璀璨、最耀目的美玉的。

而他也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曲目很快過半,蔣一清卻還剩下一個單跳一個連跳沒有上,這意味著他將這兩組跳躍都壓在了後半段去博一個10%的加分。

意識到了這一點,饒是紀和玉也不由瞳孔微縮。

“這太冒險了。”紀和玉沉默良久,憋出了這麼一句。

“難得你也會覺得冒險,”駱溫明無奈地搖了搖頭,“當初是誰在華國分站賽上冒險衝了一個4T+1EU+2F,又是誰在世青賽上冒險衝了一個4S+1EU+3S?”

在紀和玉參加大獎賽的華國分站賽時,駱溫明還沒有來到他的身邊,從電視裡看到那場比賽,也隻以為那個關鍵性的4T+1EU+2F是教練組讓他衝擊的,直到後來才從陳長興那裡得知,這全是紀和玉一個人的主意。

那時的少年逆光而立,用無比平靜的聲音對陳長興說——

如果在華國的土地上,都不敢拚一把,有還能在哪裡拚一把?

“那不一樣,”紀和玉放低了聲音,不自在道,“我那時候又沒受傷。”

“他隻是身體上受了傷,但他的心沒有受傷,”駱溫明安慰地拍了拍紀和玉的肩膀,“而身體上的傷病甚至讓他的心靈更加強大。就像你一樣,小玉,就像你一樣。”

紀和玉愣住了。

接著,駱溫明輕笑一聲,以近乎耳語的聲音對他道:“放心,我不會攔著你訓練的,小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溫明哥?”紀和玉不確定道。

“我可什麼都沒有說,”駱溫明微微一笑,“小玉,這也算是我們倆的秘密吧,陳教不知道的秘密。”

冰場上,蔣一清的短節目仍在繼續。

節目進行到下一個小高.潮,在這個音樂節點上,他編排的是一個4Lz。作為所有跳躍中難度僅次於A跳的跳躍,4Lz被認為是人類所能達到的四周跳的極限,至於更進一步的4A,則被認為是以人的潛能和身體素質,根本無法肖想、無法染指的跳躍。

一個成功的4Lz,bv足有11.5,再加上曲目後半段的10%加分,就是12.65的高分,能夠幫助他在短節目裡拿到很高的分數,鎖定一個進入自由滑的機會。

蔣一清保持著向後滑行的姿態,同時右腳做好了隨時起跳的準備,踩著音樂的鼓點,右刀齒點冰,高高躍起轉體!

與此同時,在點冰起跳、全身發力的那一顆,膝蓋上的疼痛突然從涓流變作了洪水,猛烈地侵襲著他的神誌,甚至影響了他這一跳的起跳質量。

蔣一清的頭腦有一瞬的恍惚。

這一刻,他所想的並不是膝蓋有多麼疼痛,而是——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果然還是要辜負小玉的信任了嗎?

“蔣哥……”看見屏幕裡的蔣一清起跳的那一刹那,紀和玉就不忍地眯了眯眼。

他雖然還遠不能跳出一個4Lz,但從前的眼界還在,一看見蔣一清的起跳姿態,便知道這一跳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地失敗了。

以這樣的起跳高度和角度,蔣一清很難跳足四周,多半會存周,而存周的4Lz的bv僅有9.50,再加上落冰失敗所扣去的GOE分……

紀和玉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下看。

可他又不得不看。

果然,蔣一清這一跳不僅存周,在落冰的時候,甚至狠狠摔在了冰麵上!

好在膝蓋的劇痛很快喚醒了蔣一清的意識,甚至令他的狀態短暫地“爆發”了一下。

短節目隻剩下最後的半分鐘,必須要好好地完成!

已經讓喜愛和支持他的人失望了一次,不能再讓他們失望第二次。

蔣一清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地從冰麵上站了起來,動作輕盈到不可思議,甚至還能跟上音樂的節奏,開始下麵的一段接續步,壓根就沒給刁鑽的裁判扣他的時間分的機會。

“蔣哥……”與剛剛那聲歎息不同,紀和玉這次的感歎,更多是一種釋然。

一個運動員隻要沒有被傷病和失敗打倒,就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膝蓋上的劇痛沒能分走蔣一清的神誌,反而讓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地放在音樂的節奏和腳下想冰場上。

曲目來到最後的高.潮,隻剩下最後一個4F+3T以及最後的ending pose沒有完成。

此時的蔣一清忘掉了一切,忘掉了傷病,忘掉了所有花滑人都心心念念的冬奧會名額,忘掉了剛剛4Lz的失誤。

他的大腦裡隻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將這支短節目最後的結尾,完美的呈現給觀眾!

冰麵上,蔣一清向前滑行了一段距離,踩著音樂的節奏,右刀齒點冰躍起。

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於跳躍上的時候,膝蓋的疼痛反而不那麼劇烈了。

後內點冰跳的難度同樣不低,如果能夠足周,這組4F+3T的bv是11+4.2,也就是15.2分。但蔣一清4F+3T的成功率,其實隻有不超過四成,在傷病發作的情況下,想要完成這組連跳幾乎是天方夜譚的。

但也恰恰是傷病發作的情況下,蔣一清覺得自己的狀態簡直前所未有的好。

這一組連跳的起跳格外輕盈,當他高高躍起並開始轉體時,甚至在空中形成一道殘影。

受疼痛的影響,他跳躍的高度和遠度確實沒辦法做到最好,既然這樣,就隻能儘力加快自己的轉速,這樣才有可能做到足周。

不再想著一定要出一組完美的連跳,蔣一清將這一跳分解為多個目標,4F的起跳很成功,接下來的目標是轉體足周,然後是第一跳的順利落冰……

當他以右後外刃落冰的時候,觀眾席上頓時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雖然蔣一清的膝蓋彎了一下,但他沒有摔,而是飛快地接上了一個轉三,並且準備連跳第二跳的起跳。

看見這一幕的紀和玉,眼角已然微微濕潤。

“加油蔣哥。”紀和玉輕聲道。

踩著下一個重音的節拍,蔣一清左刀齒點冰起跳,再度躍起!

疼痛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也令他的大腦愈發放空,蔣一清不得不狠狠壓榨潛藏於肌肉之間的潛力,去支持自己完成這一跳。

一周、兩周、三周——

沒有存周!

與此同時,所有觀看著這場比賽的華國冰迷們,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紀和玉也是如此。

紀和玉雖然做好了升組後參加落選賽的準備,但他自然更希望蔣哥這段時間的努力沒有白費,能夠如願以償。

雖然剛剛那個4Lz失誤很大,但如果這組連跳能夠穩住,未必沒有衝擊冬奧會席位的機會。

這組4F+3T的連跳,幾乎決定了華國的結局。

蔣一清強迫自己丟掉所有的壓力,儘全力調整著自己的身體軸心和落冰的角度。

隻可惜,奇跡並未眷顧蔣一清,並未眷顧華國花滑。

生理極限始終是擺在所有運動員麵前的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哪怕是再驚才絕豔的運動員,在傷病麵前也常常無能為力。

短短幾個月的休養和複健,短短幾個月的訓練,根本沒法給他的膝蓋足夠的恢複時間,也沒法給他足夠的訓練強度和時長,這是人所具有的潛能的極限,難以超越。

膝傷對蔣一清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他的年紀已經有二十三歲,滿身的傷病隨時都可能將他壓垮,誰也不知道他還能在冰麵上滑多久。

右後外刃著冰的那一刻,蔣一清狠狠地跌倒在冰麵上,哪怕收音設備隔得很遠,紀和玉也幾乎能聽見“咚”的一聲悶響。

磕在蔣一清的膝蓋上,磕在冰麵上,也狠狠磕在了紀和玉的心裡。

蔣一清沒有猶豫,很快爬起來完成了短節目的ending pose,大屏幕裡,他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些笑意,能夠神色自若地向觀眾鞠躬示意,撿起粉絲所送出的應援物後才緩緩滑下冰場。

然而,就在蔣一清在等分區坐下之後,駱溫明聽到了一聲壓抑的、哽咽的啜泣,雖然聲音很低,但是因為病房裡實在太過安靜,紀和玉離他的距離又近在咫尺,駱溫明還是清晰地聽見了這一聲。

駱溫明下意識順著哭聲的方向轉頭看去。

……紀和玉,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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