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濟明明顯對周沅的事情不怎麼上心,於是江藻識趣地沒再多說,兩人握了下手便放開了。
在旁的譚女士看了江藻一眼,對周濟明說:“周先生,我看了一下課程安排,第一節課就是十九班的語文課,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濟明想了想,點頭:“也好。”
譚女士轉向江藻:“江老師身為班主任,自然也會作陪的吧?”
“那是當然。”江藻爽快答應了,反正他的課在第三節,陪一節課也無所謂。
得知周濟明這位大佬要去聽課,不少人紛紛跟了過來,大佬聽的課,含金量一定高,去聽聽應該也沒什麼損失。
於是一大群人蜂擁到了高二19班的教室。
一見這麼多人往自己班級湧入,十九班的學生也傻眼了,這是什麼情況?他們班成香餑餑了?
這是往日很少見的,高二19班的風評在全校都有名,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都懶得和他們有交集,就算學校安排聽課,通常也會把高二19班排除在外,開玩笑,這個班的課有什麼好聽的,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所以,這些不明真相的校外人士就這麼果斷跳了坑。
這時剛好是早自習下課,江藻的規矩,哪怕隻是早自習人也得乖乖坐在座位上,所以到了課間,壓抑了半個小時天性的學生開始解放天性了。
江藻進門,直接往裡麵掃了一眼,看到周沅在宋妗彤座位前麵,姿勢妖嬈地給她表演搖花手,連帶著周圍一群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彆愛我,沒結果,除非花手搖過我!”周沅邊搖還不忘喊上兩句。
宋妗彤朝他扔橡皮:“你彆說話,好土哈哈哈!”
“哪裡土了?”周沅振振有詞,“你不懂,土到極致就是潮,你覺得土是因為你已經過時啦!”
江藻去看身旁周濟明的臉色,比剛才陰沉了一點。
“咳。”江藻出聲,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大家手裡的事都放一下。”
“乾什麼啊?”周沅正搖得興起,被打斷了很不爽,扭頭抱怨,“都下課了還不讓人玩嗎?”
話音落下,他的臉色變了。
不比周濟明的好看多少。
江藻介紹:“這些老師是來聽我們班課的,大家歡迎一下。”
他說完率先鼓起掌,於是班級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一點也不熱情。
江藻一點也不覺得難堪,轉頭對周濟明說:“周先生,後麵請。”
雖然並沒有人期待會有人來班上聽課,但該做的還是要做,教室後麵的空位上早早擺上了椅子,隨時來隨時聽。
周濟明點了下頭,默不作聲地往裡走。
如果按照最短路徑,周濟明的行進路線應該是從左邊的走道過去,但是他卻偏偏繞了一下,從右邊的走道走。
江藻跟在他身邊,周沅還沒回座位,痞裡痞氣地靠在宋妗彤的課桌上,
看著朝他走來的父親。
周濟明在他麵前停了一下,沉聲:“粗俗。”
繼續往後走。
江藻用眼角餘光瞥見周沅齜牙咧嘴地翻了個白眼,跟宋妗彤抱怨的聲音飄過來:“居然說我粗俗,他個土包子他懂什麼!”
一行人一番讓座,謙虛來謙虛去的,到課前三分鐘才坐定。
周濟明坐在最中間,左邊是譚女士,右邊是陪同的副校長,江藻這個班主任隻能坐在副校長右邊。
這時,教室門口探進來一個人,男人戲謔的聲音響起:“咦?這裡好多人,那我也來湊個數吧。”
容靜丞走了進來。
哪怕在場很多外校來的老師並沒有見過大名鼎鼎的容家家主,但是一看到那頭標誌性的長發,立刻就明白了來人的身份,紛紛起身相迎。
副校長犯了難,這位可是比周先生還要大的咖,C位肯定要讓他來坐,可這座位剛剛都已經坐定了,還要再調整不太方便啊,學生們都看著呢,這樣太諂媚。
容靜丞倒是很好說話,直接走到副校長麵前,笑著看他一眼,副校長立刻福如心至,配合地讓開:“容校董,來,您坐我這。”
“謝了。”容靜丞很自然地坐下了。
副校長看看隔壁的江老師,想這個年輕人識趣點主動給他讓個位子,但容靜丞也在此時轉過來問:“江老師,這節是語文課?”
“是。”
兩人在說話,副校長不好打擾,於是識趣地坐到後麵的空位上了。
於是江藻左手邊的人變成了容校董。
容靜丞這時才跟身旁的人打招呼:“周先生,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周濟明看著他,點頭,“靜丞。”
容靜丞的神情蒙上一層陰翳,歉意道:“之前老師的葬禮,我那時人在國外,沒能趕上見老師最後一麵,還請見諒。”
江藻偏頭看了容靜丞一眼,他口中的“老師”指的是周濟明的父親,那更是國學大師中的大師,在容靜丞幼時,曾擔任他的啟蒙老師,兩人的關係,從周濟明對容靜丞的稱呼就可以看得出來。
周濟明的神色平靜,道:“家父一生淡泊名利,不看重這些俗事,葬禮也是遵從他的遺願一切從簡,你是他的得意學生,相信他不會介意此等小事。”
容靜丞唏噓:“老師的品性,確實是我此生都不能望其項背的。”
察覺到身旁人的情緒有些低落,江藻挪了下腳,剛好踢到他的。
容靜丞沒有回頭,但是江藻聽見他輕笑一聲,語氣已經恢複如常:“不說這些了——聽說大公子周湘被牛津大學給錄取了?”
即便是提起優秀的長子,周濟明端肅的臉上也沒有多一絲笑容,語氣如常:“是,再過幾天就要動身去英國了。”
“這可是件值得慶祝的大喜事,怎麼周家都沒動靜?”容靜丞笑著問。
周濟明不為所動:“不過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沒必要興師動眾。”
“不愧是周先生,與老師一樣的淡泊名利。”容靜丞恭維道。
上課鈴打響,於是交談告一段落。
陳向東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邁著自信的步伐登上講台。
“起立!”
江潼的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到顫抖。
聽見是他喊起立,陳向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沒心情探究為什麼是他了,因為江潼喊過起立之後,根本沒人答應。
氣氛一下子很尷尬。
“咳。”
江藻清了下嗓子,於是動靜來了。
“老——師——好——”
拖長了調子半死不活陰陽怪氣的問候伴隨著學生腿都沒站直的行禮,讓氣氛更尷尬了。
陳向東麵上掛不住,但看一眼後麵黑壓壓的領導和外校同仁,忍了。他說:“同學們好,請坐。”
在他請坐說完之前,人就已經坐了七七八八。
陳向東穩了穩心神,他可是經驗豐富的老教師,這麼點考驗不在話下,而且,這次他來也是有目的的。
他要讓這些人都看看,十九班的其他人跟陸舍之間的差距有多大,把陸舍放在這裡隻是浪費他的天賦,是在扼殺他!
把講義發下去,陳向東開口:“今天我們來學習修辭手法。”
他在黑板上寫下板書,然後轉向台下,提問:“我們都知道語文常見的修辭手法有八種,那麼是哪八種呢?”
他假模假樣地看了下花名冊,點名:“陸舍同學,請你來回答一下。”
陸舍起身,言簡意賅地答道:“比喻、擬人、誇張、排比、對偶、設問、反問、反複。”
他的回答流暢清晰,一聽就知道基本功紮實,來聽課的老師都麵露讚賞之意,紛紛點頭。
陳向東看到其他人的反應,滿意在心中,語氣也帶了幾分喜色:“陸舍同學回答得很好,那麼現在,我們就以古詩詞為例,來探究這些修辭手法。”
“比喻是我們日常生活中常用的一種修辭手法,它在古詩詞中的運用也是非常普遍的,那麼此時此刻,同學們的腦海中有湧現出相關的詩句嗎?”陳向東再次提問。
鴉雀無聲。
陳向東看看點名冊:“盧弈,你想到了嗎?”
坐在方寒後麵的男生站起來,聲音洪亮地回答:“老師,我不知道!”
陳向東心中冷笑,不知道你還這麼理直氣壯,不過好在這些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點了下頭:“你先坐下吧。”
盧弈坐下,陳向東轉向陸舍:“那麼陸舍,請你來幫盧弈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陸舍起身:“唐白居易,《暮江吟》,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自己的得意門生如此給力,陳向東滿意又欣慰,他暗暗看了一眼後麵聽課的老師,見他們也都麵露欣賞之意,心想他的計劃再往成功邁進。
他的計劃就是,把十九班和陸舍的差距直白地暴露出來,相
信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會為一個優等生流落到差班而惋惜。
到時候,這些惋惜會彙聚成民意,相信學校也不會不考慮到這一點,強製陸舍轉班回去不是不可能。
接下來,陳向東按部就班地按照著自己的計劃進行。
他每講一個修辭手法,都會請學生來說一個對應的古詩詞,以十九班學生的素質,被點名起來,那都是理直氣壯地喊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就會很順理成章地請來陸舍救場,而陸舍也總是不負所望的。
課程過半,就算是外校的老師不太清楚這個班級的情況,但看了這麼久,也有些反應過來了。
這個班的學生的素質未免太差,這些不都是很簡單的問題嗎,怎麼點一個不會一個,還得讓那個叫陸舍的學生幫忙救場。聯想到剛上課時他們連起身向老師鞠躬都不願意,就很容易得出結論了。
這個班級不行。
結論一出,惋惜也跟著來了,陸舍同學真不錯,怎麼就到了這樣一個班級,校領導是怎麼考慮的?把優等生放在這樣一個班級,那是極大的浪費!
有人偷偷去看十九班的班主任,見他隻是專心地在聽課本上做著筆記,並不為所動。
班主任江藻泰然自若,一塊旁聽的副校長簡直如坐針氈,這樣的發展他真的是完全沒有想到,陳老師,你就不能不提問了嗎?你在設計課程的時候就沒考慮到十九班學生的水平嗎,那是他們能回答出來的問題嗎!
副校長在心裡喊得聲嘶力竭,陳向東不為所動,繼續著他的教學進度。
“剛剛我們說完了反問的手法,最後該說反複了。”陳向東說,“那麼我們接著提問,提到反複,能想到哪首詩——我想既然已經到了最後一個,我們就請出我們班的語文課代表吧,周沅。”
周沅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他雙手插著兜,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陳向東等著周沅說出那句不知道,連語文課代表都一問三不知的,可想而知這個班的素質有多差。
周沅想了想:“反複啊……反複……反複……”
他反複念叨著“反複”,陳向東有點急了,是讓你說帶有反複修辭的詩詞,不是讓你在這裡反反複複念“反複”好嗎!
不知道就不知道,能不能乾脆點!
周濟明的眉頭微皺起來。
周沅忽然一笑:“啊,我想到了——一片一片又一片,兩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片,飛入蘆花都不見。”
哄堂大笑。
就在陳向東眼皮子底下的關駿捷笑趴了,狂捶桌子:“對對對,是這首,我小學學的——誰寫的來著?”
周沅雙手抱拳往天上一敬禮:“當然是我們偉大的乾隆皇帝陛下了!”
他活靈活現的樣子惹得其他人笑得更開,就連旁聽的老師也忍俊不禁,這孩子,還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