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了的時候就退賽,這本來就在邱邵的計劃之內。
他不會感到愧疚,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出於自願才參賽的,他隻不過是滿足班主任的願望罷了。
一直以來他都在滿足彆人的願望,彆人找他幫的忙他都會幫,不是他熱心,隻是因為幫彆人的忙,即使做不好也沒關係,沒人會怪他,反而會責怪自己勉強他做了不願意做的事。
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事情,幫彆人的忙,總是沒有對待自己的事情上心。
所以,邱邵能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沒關係,他做不好隻是因為這是彆人的事,他沒有儘力罷了,這是態度問題,與能力無關。
這次也是一樣,他不會勉強自己,隻要他覺得跑不下去了,就果斷退賽。
而現在,就是他覺得跑不下去的時候了。
退賽的方式很簡單,舉手向裁判示意就行了,現在賽場上就隻剩下他一個人,全場的焦點都在他身上,隻要他舉手,裁判就會看見,然後果斷宣布他退賽,比賽到此結束。
到此結束。
邱邵剛抬起的手又猛然垂下,他大口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著。
算了。
他還有一點力氣,就再跑一會兒,等跑到徹底沒力氣的時候,他就舉手退賽吧。
汗水從額頭滾落,進入眼睛,邱邵難受地眯起眼睛,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隻有腳下的跑道搖搖晃晃,他搖搖晃晃地踩在上麵,消耗著最後的體力。
周圍很吵,那些聲音似乎從觀眾席傳來,聽不清,但邱邵不用聽也知道那些是不滿和不解。
不滿他為什麼還在跑。
不解他為什麼還在跑。
邱邵扯起嘴角,他現在的樣子一定特彆難看,死皮賴臉地賴在賽場上,觀眾們不滿是應該的,因為隻要他不退場,觀眾們就要被迫看他如此狼狽醜陋的姿態吧。
那還真是對不起了。
邱邵自嘲地想著,就請大家再堅持一下,堅持到他沒力氣,到時候就可以停下了。
等到跑不動了,他就會停下來。
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滋滋——滋——”
話筒的嘯叫在操場上突然響起,尖銳刺耳的聲音仿佛直擊人的靈魂,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邱邵也哆嗦了一下,腳步跟著踉蹌起來。
緊接著,因為電流影響而有些失真的不羈聲音透過廣播響徹整個操場。
“嘰嘰喳喳的煩死了,都彆吵吵了,給老子老實看比賽!”
*
邱邵不太對勁。
這是站在操場邊上替他加油的十九班成員都看出來的,他明明已經體力不支,跑不下去了,卻還在堅持。
似乎也不是,他有好幾次都想舉手,應該是想退賽,但是每次手剛抬起來,又立刻甩下去,好像隻是他擺手幅度大了一點給人的錯覺。
眾人嘀嘀咕咕交頭接耳:“他這是想退賽還是不想退賽啊?”
“不造啊——哎哎哎又舉了——哦,又放下了。”
他們看著操場上唯一的人影,每次試圖舉手之後,都會停下來休息一下,喘幾口氣,然後又繼續邁開腳步。
齊旻一緊皺著眉頭,說實話,他有點看不下去了,邱邵這樣太狼狽了,出於對老同桌的包庇,他提議:“要不,我們幫他退賽吧。”
“怎麼退?”周沅白他一眼,“退賽要麼是選手本人提出,要麼是選手的班主任提出,咱們什麼身份替他退賽?”
齊旻一支吾一下,朝不遠處站在終點旁的江藻看去:“我們去問問江老師?”
不等他話音落下,一道人影從他們眼前竄過,向江藻的方向跑去,定睛一看,正是這場比賽的裁判老師。
其他人也看到了,不用多說什麼,幾個平時活躍的已經先一步行動跑過去一探究竟了。
裁判到了江藻跟前,說明來意:“江老師,要不你幫邱邵同學退賽吧,你看都已經這麼晚了,再讓他跑下去,多耽誤事兒啊,這麼多人還等著一會兒的頒獎禮呢,這都最後一場了,他這邊不結束,我們沒法往下進行啊。”
裁判自認為要求得合情合理,但江藻聽了後卻沒立刻回應,隻是望著他,黑沉沉的眼睛透過厚重的鏡片望過來,竟讓裁判有種莫名心虛的感覺。
裁判有點坐立難安了,他像是為了說服江藻,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就剩他最後一個了,他這麼跑下去,有什麼意義呢?他誰也贏不了——”
“放你媽的屁!”
脾氣火爆的盧弈第一個開罵,他擼起袖子衝上來,指著裁判就要一通輸出,但江藻一眼望過來,他縮了。
江藻淡淡說:“注意文明用語。”
“哦。”盧弈點點頭,再開口時已經文明了很多,“你說沒意義就沒意義了?你懂什麼,邱邵是在為我們掙那一分,你知道這一分有多寶貴嗎!”
“什麼一分?”裁判不明所以。
沒人想給他解釋,第二個輸出的來了,關駿捷冷笑:“你還裁判呢,怎麼這麼沒有運動員精神,運動員精神就是永不放棄,你懂不懂!”
氣質文弱的任好是第二個站出來的,他的語氣比前麵兩個都溫柔,但說出來的話格外誅心:“裁判老師,賽道上還有在憑著自己意願奔跑的人,其他人有什麼資格替他喊停呢?”
裁判被學生們圍著你一言我一語的,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雖然沒和這些學生打過交道,但是傳言是聽過很多的,前輩們教導的經驗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可偏偏怎麼就因為這件小事跟他們杠上了?
裁判心裡叫苦不迭,求救般地朝江藻看去,希望對方能夠解救一下自己。
江藻隻是微笑著看著他。
裁判咬了咬牙,舉起雙手:“我知道了,現在不讓他退賽了!”
學生們這才滿意了,關駿捷啐道:“早這樣不就得了。”
裁判有
苦難言。()
終於從學生包圍裡出來,裁判第一時間貼到江藻身邊,賠著笑說:但是江老師,我們不可能永無止境地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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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這人——”
聽到他的話,學生們立刻橫眉豎目上了,這人怎麼說話不算話的,剛剛還說不讓他退賽了呢!
但他們討伐的言語都被江藻一個眼神給看得咽了回去,隻能在心裡犯嘀咕。
江藻看著裁判:“所以?”
裁判說:“我不讓他現在退賽,但是你總得給我個時間,讓我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束,不然他跑到明天早上,難道我們大家都要一塊陪著他嗎?不現實的,江老師。”
江藻垂下眼睛,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他。
片刻後,江藻點頭,說道:“再給他五分鐘,五分鐘之後,他到不了終點,我就替他申請退賽。”
“行。”裁判同意了,“就五分鐘,五分鐘之後必須結束。”
“好。”
裁判走了,學生們圍上來,都是一臉想說什麼的表情。
江藻微笑看著他們:“怎麼了?”
宋妗彤皺著臉:“老師你怎麼就答應他了,五分鐘,邱邵跑得完嗎?”
“有點懸。”方寒說,“雖然他還差最後一圈,但他的體力基本上已經用完了,按照他跑完上一圈的時間來算,可能不太夠。”
“那怎麼辦?”齊旻一有些慌了,“我們能為邱邵做什麼?”
江藻深深看他一眼:“替他加油。”
“啊?”一群人都愣了,這麼唯心的嗎?
江藻笑了笑:“去加油吧。”
一群人泄氣極了,但沒辦法,他們現在除了加油,確實也什麼都做不了。
回到原本的位置,他們繼續為邱邵呐喊加油,但邱邵一點反應也沒有,他隻是保持著自己跑一會兒,歇一會兒的節奏,龜速地往前跑。
“邱邵同學又停了下來,他在休息……好,他又開始跑了。”
廣播員有氣無力的聲音時不時響起,似乎中間還打了個哈欠,這場比賽對他來說實在是無趣,能堅持講解到現在,全靠專業素質。
而現場的觀眾也不耐煩了,雖然聽不清觀眾席上的聲音,但是傳遞來的情緒明顯不是積極的。
整個操場上充斥著不快的情緒。
任好咂了下嘴,轉過身。
宋妗彤好奇問:“任好,你去哪?”
任好扯了下嘴角,露出冷笑:“讓他們閉嘴。”
其他人對視一眼,好像他們也不是隻能做加油這點小事。
於是片刻後,當操場上的不滿情緒堆積到頂點的時候,一道凶神惡煞的聲音就這麼橫空出世了:“嘰嘰喳喳的煩死了,都彆吵吵了,給老子老實看比賽!”
宋妗彤往後退了一步,心有餘悸:“好好你凶起來好可怕!”
任好冷笑一聲。
廣播員可憐巴巴地縮在椅子後麵指控:“你們這樣是不對
() 的(),違反校規的……
哈?關駿捷一巴掌拍在椅子上?()?[(),“你說什麼校規?”
廣播員張張嘴,不敢說話了。
宋妗彤伸出手:“讓我來,我也來說兩句!”
任好把話筒交出去。
剛剛那一聲已經讓觀眾席上安靜了不少,此時操場上可以說很安靜,少女輕快活潑的聲音就這麼突然響起:“觀眾朋友們,現在在場上奔跑的運動健兒是來自高二19班的邱邵同學。雖然邱邵同學已經明顯能看出來體力不支,但他仍然沒有放棄,這份頑強拚搏的精神值得我們每個人學習,就讓我們為邱邵同學報以掌聲,為他加油!”
不倫不類的話語透過廣播傳到操場上的每一個角落,觀眾們錯愕,這是什麼?
但緊接著,亂七八糟的掌聲從廣播裡傳出來,伴隨著激動昂揚的應援聲:“邱邵加油!”
“邱邵快跑啊,終點就在前麵!”
“加油加油,你能行——你媽你讓我說完再搶話筒行不行!”
觀眾們更加錯愕,這到底是在乾什麼?場上是鬨劇,場下也是鬨劇?
但是……
當觀眾再次把目光投向賽場上,看到那個唯一的身影再次停下來,是又在休息?
不,他好像在看什麼,那個方向是……廣播站嗎?
鬨劇仍在繼續。
“邱邵衝啊!”
“不要停——江老師在終點等你呢,衝衝衝!”
“靠老師帶著保安來了!撤撤撤!”
一群人從廣播站的帳篷裡跑出來,四散奔逃,其中一人手裡還拿著話筒,堅持隔空喊話:“邱邵,想跑就跑,不想跑就不跑,大不了這一分咱不要了——哎喲臥槽!”
一道威嚴的聲音不悅地響起:“話筒交出來。”
“好的,給您!”剛剛還在鼓舞同學的聲音瞬間變得諂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