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高麗(2 / 2)

而恰到好處的,皇帝袖子中的書冊及時開啟了攻擊:

【老登可真是缺了大德了,把他老子弄進去,誰又會被弄出來?按高祖皇帝定的規矩,“天子九廟”——如今往上數個九代,不恰恰是皇家老祖宗,搞靖難的太·宗朱老四麼?媽呀,難道把太宗皇帝朱老四給挪出去?!朱老四泉下有知,恐怕要在長陵裡滿地打滾——孝不可言,孝不可言呐!】

皇帝嘴角一抽,並未失態。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橫豎大禮儀以來,他聽到的無禮之言也多了去了,根本不在乎這一點。再說,他早有萬全之策,必不會傷觸太·宗皇帝的顏麵。

【不對,老道士沒有這麼大的膽子。要是把朱老四挪出去,他們傳下來的這一支又算什麼,造反犯上的亂臣賊子?朱老四無論如何是得保住的,所以也就隻有挪朱老四的兒子,胖皇帝仁宗了……哎,老子欺負不了就欺負兒子,老實人就是慘呐……】

欺負老實人的飛玄真君長長吐出濁氣,望向束手站立的夏閣老:

“太廟是祖宗神靈的居所,怎能簡陋?朕……朕夙夜牽掛於心,總得辦妥。”

他本來還想表一表對列祖列宗的孝心,但想起書冊那大逆不道的指責,卻不覺又咽下了半句話。

聖上催問到這裡,夏閣老也不能不表態了:

“修整太廟是大事,容臣等與禮部議過再回話。”

這顯然是在拖延時間,但皇帝也並不介意。首輔扭捏一點也是有的。不過,他有更貼心也更好用的工具人,不愁臣工們敷衍。

“閆閣老。”他出聲呼喚:“你管著禮部,要細心料理才是。”

閆閣老立刻叉手回話:“臣遵旨。不過,禮部最近在照管高麗國的使者,商議冊立世子的事務,恐怕一時分身不得。”

這句話也平平無奇,但夏衍卻不覺微微皺了皺眉。他對外藩的消息知之甚少,隻隱約聽說是高麗禮法中的嫡庶尊卑出了些毛病,所以世子尊位遲遲不能論定。區區外藩世子也無傷大雅,可禮法製度卻是大事;朝廷有例不廢,閆分宜隻要在高麗禮法中上下其手,便能搶占先機,將此例樹為範本;他日爭論先帝入太廟的事情,就多了不少抓手。

雖然明知閆分宜要借此搗鬼,但夏衍與許少湖對高麗事務委實一竅不通,難以插足,隻能閉嘴不語。飛玄真君同樣領略了這位貼心佞臣的暗示,欣然點頭,心情大暢。

抄家分錢與送爹入太廟的幾件大事議定,剩下的小事也不必花什麼功夫。卯時六刻,司禮監秉筆太監們批紅用印已畢,灑掃的小太監魚貫而入,撤走四麵的長桌靠椅,換上焚燒鬆柏的香爐。殿內眾人分列兩排,微微低頭,等著宮人們為自己戴上花枝繁茂、綠意蔥蘢,以青紗籠罩的香葉冠。

沒錯,在奏事之後,老道士手下必備的第二項技藝便要派上用場了。他們還得“揚塵舞蹈”、“隨班祝讚”,跟皇帝一齊祈天呢。

穆祺微微低頭,麵無表情,等到前麵的大撲棱蛾子飄飄揚揚退回屏風之後,隻餘一個朦朧的人影;隨後銅磬一響,眾人腰肢扭動,展腳舒身,隨之搖擺起來。眾目睽睽之下,他身不由己,也不得不跟著扭一扭屁股,大力揮袖。

所以說,人的適應力還是很強大的。早先蒙受皇恩,被挑選來寫青詞聞毒煙當著幾十人的麵扭腰擺臀揚塵舞蹈,穆祺心裡也是萬分悲憤,不能自已,不知在日記中罵過老登幾千上萬。但現在熬了幾年,穆祺也實在罵不出什麼新話。為了排遣這漫長舞蹈中難以忍受的尷尬,他隻能放空大腦,強製自己想些有的沒的,打發時間。

譬如,今天令他格外注意的,是閆分宜最後提到的高麗立世子之爭。他隱約中總覺得,這玩意兒似乎預示著某種大事,應該好好記下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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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樂於欣賞重臣們激情舞蹈的熱烈局麵,但真君本人卻絕不可能在臣子麵前跳舞。偌大屏風內空空蕩蕩,隻有自小的玩伴王本隨侍在側,手握如意,屏息凝神,等著按節奏敲響銅磬。而飛玄真君又換了一件貼身的青紫道袍,隨著鬆柏嫋嫋輕煙,緩步踏上以黑白玉石鑲嵌的太極高台,手捏法指,腳踩九宮,踏起了法度森嚴的禹步。

輕煙嫋繞之中,那一派仙風道骨,那一派飄飄的玉樹臨風,真正是人模人樣,頗具迷惑性。

踏過兩個卦位後,皇帝袖中的書冊又滴滴響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這原來就是高麗易儲事件的發端——後來鬨的這麼大的禍事,現在居然兩三句話就敲定了麼?】

皇帝心平氣和,腳下步伐一絲不亂。這幾日連番受驚,他飛玄真君也算練出來了,區區一點驚擾,已經不足以攪動他的心弦。

【不過這件事的伏筆也埋得很早了。十幾年前高麗派遣使臣,請封純嬪大金氏為王妃,偏偏當時大禮儀鬨得天翻地覆,禮部焦頭爛額無心詳查,居然誤把大金氏的妹妹,順嬪小金氏的名字報了上去,擬旨成文。旨意一出再無更改,小金氏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王妃。

但好巧不巧,先帝武宗年間,為了嘉獎高麗王室的恭順,曾經冊封李氏長子,純嬪大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