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羞顏未嘗開(十六)(2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7762 字 7個月前

宴席上狎妓是常事,他早見怪不怪了,原本還算心如止水,經過和阿那瑰那一吻,仿佛心裡長草,寢食難安,滿腦子都是荒唐的念頭。雖然竭力克製,卻總忍不住要去瞟船妓微張的紅唇。

待不下去了。他硬生生挪開目光,還未動身,一道倩影投入懷中,是被薛紈推過來的船妓。

檀道一倉促起身,對著薛紈的一臉戲謔,他仿佛心事被勘破,眸光瞬間冷了。王玄鶴喝得爛醉如泥,檀道一對薛紈冷笑道:“上一回是你僥幸,下次彆再落在我手裡。”

薛紈的紫衣被船妓自肩頭扯了下來,背上鞭痕未愈,縱橫交錯得令人心驚,他倒不在乎,懶懶地扯了扯衣襟,對檀道一微笑道,“你年齡不大,說大話的本事不小。原來在你看來,北伐已經是勝券在握了。”

檀道一想起檀濟的話,臉色驀地一沉。他不肯在薛紈麵前示弱,諷刺道,“你在這畫舫裡流連聲色,距離豫州千裡之遙,難道你又知道了?”

薛紈坐直身,手搭在膝頭,他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沒錯,我未卜先知——這一戰,檀涓要敗。“

檀道一嗤笑,“北朝奸細又來妖言惑眾。”

檀道一固執己見,非要叫他北朝奸細,薛紈沒把這個放在心上,反而對檀道一露出一個篤定的笑容,“來打賭嗎?檀涓若是敗了,你就把小柔然人送給我做洗腳婢。”

檀道一輕蔑的笑容凝結在臉上。他陰沉沉地看了薛紈一眼,抓起佩劍轉身。

薛紈晃晃悠悠起身,隻覺船身微微一震,檀道一已經躍上河岸,騎馬遠去了。

翌日冬至,謝羨應檀濟之邀,攜家眷來檀府上赴宴。

檀氏簪纓世家,除檀濟外,各支人丁都算興旺,在冬至宴上齊聚一堂,叔伯兄弟,妯娌姐妹,少說也有上百張臉在眼前晃。檀道一這個半大不小的年紀,最是尷尬,既要領著小的們去祖父母麵前磕頭,又要畢恭畢敬到叔伯跟前聆聽教訓,半天下來,忙得像個陀螺,檀濟怕他煩躁,使了個隨從去替檀道一解圍,“謝家的老祖母也來了,在屏風後那一席,叫郎君去磕頭呢。”

檀道一隻得自人堆裡退出來,跟著家奴穿過屏風,見沿牆擺著一張烏檀長榻,幾個年長的婦人伴著謝老夫人,下首依次坐著檀謝兩家的姊妹們,有些麵生,有些麵熟。

定了親的謝氏他是認識的,下意識地往對方身上掃了一眼。

謝老夫人人老眼利,指著檀道一笑:“還是小孩兒眼尖,知道該往哪看。”

謝娘子羞得紅了臉,低頭轉過身子。

檀道一本是個無心的動作,遭人打趣,他有些厭煩想走,謝老夫人卻喋喋不休說個沒完,“聽說檀濟養了個女兒,叫她也來見見。”聽到這句,檀道一腳上生根,在謝老夫人身側坐著不動了。

“叮叮當當”的一陣輕響,阿那瑰穿著錦緞對襟小襖,委地長裙,嫋嫋娜娜地來了。她垂著頭,弱不禁風似的,輕聲向諸位夫人見了禮。若不是說話時那忽閃忽閃的長睫毛,檀道一簡直要認不出她了。

“怪不得檀濟看重她,是個漂亮的孩子,”謝老夫人點頭,“比我們自己這幾個孩子都漂亮。”

阿那瑰聽了這話,紅唇險些要咧開,忙憋住了,頂著滿頭珠翠,顫巍巍道了謝。眼尾往檀道一處一乜,是個得意的眼神。

她好像臉上也抹了胭脂,腮邊微泛紅暈,總有點含羞帶怯的意思。這幅模樣,是要來豔壓群芳的,群芳們尚且沒什麼反應,檀道一先中了她的圈套,一雙眼睛不聽使喚,魂靈也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阿鬆,”檀道一突兀地叫了一聲,在座隻有他和阿那瑰熟悉,他若無其事地指了指自己身側,“來這裡坐。”

阿那瑰裝作沒聽見。在座這些人,她最不稀罕的是檀道一。

阿那瑰從沒有置身於這麼多的貴婦人與閨閣千金之中,她飄飄然了,在心理上對阿好等人有了十足的優越感。她裝作沒聽見檀道一的話,徑自擠進了少女中,瞧瞧這個腕上的碧玉釧,望望那個鬢邊的金步搖,為她們潔白的肌膚、幽香的氣息和文雅的舉止著了迷。

檀道一被她掃了麵子,忍過了顴骨上一陣熱,餘光瞧著對眾人滿臉欣羨的阿那瑰,又要恨她恨得牙癢。

蠢。他心裡不屑,管不住眼神還要往她的方向飄。

“咦,這塊玉好。”有人識貨,從阿那瑰渾身的珠翠中,一眼盯住了她壓裙的玉佩。

這一聲驚呼,正合了阿那瑰的心願,她兩隻小手把玉佩捧起來,笑吟吟道:“這是阿耶賜給我的。阿耶說,這塊玉最配我。”她倒精明,徑自改口把檀濟叫阿耶,免得彆人還要誤會她是檀家的奴婢。

男人們在外麵吃酒,大呼小叫的,有人說:“咱們去園子裡去吧。”女眷們窸窸窣窣地往外走,阿那瑰不落人後,也忙拎裙起身,經過檀道一身側,一隻手驀地往她腰間探來,阿那瑰眼疾手快,一把將玉佩撈起來,緊緊攥在手裡,她眼睛一瞪,衝檀道一低喝:“我的!”

檀道一見她嚇了一跳,稍覺解氣,放開手,他對阿那瑰冷嗤,“蠢貨。”

阿那瑰顧不上理他,飛快往園子裡去了。

冬日的園子,新雪皚皚,臘梅吐芳,少女們折了梅枝,踱到亭子裡評鑒,阿那瑰也得了插嘴的機會,說這個花開得好,那個香氣濃,還得蒙謝娘子的柔荑拂了拂肩頭的落梅,她坐在石椅上沾沾自喜,簡直要翹起腳來。

不知哪個壞心眼的提議了,“咱們以梅為題,賦詩吧。”

阿那瑰一呆,見每個人都在附和,隻得放下梅枝,拎起重愈萬斤的筆,愣了半晌,她放下筆,手指撫過微蹙的眉頭,“哎呀,我頭有些疼。”

“讓煙氣熏著了,吃盞茶。”一名娥眉淡掃的矜持少女盯著阿那瑰喝茶,等她放下茶甌,少女笑道:“聽說你是檀阿兄自睢陽牙市上買回來的,因為會唱歌,被檀侍中認了養女。你不會賦詩,唱隻歌給我們聽嘛。”

阿那瑰手落在冰涼的石案上,裝出來的一副愁容瞬間消失無蹤,她烏黑淩厲的眉毛一揚,桀驁不馴的本性暴露無遺,“我不會唱!”她大聲道,將梅枝一腳踢飛,大步流星地離開亭子。

檀道一還在席上忍受謝老夫人的囉嗦,聽見腳步咚咚的,他回首一看,果然是阿那瑰去而複返。檀道一唇角一抿,揚起下頜,作出一副鄙夷狀,卻聽阿那瑰冷哼一聲,目不斜視地往堂外去了。

夜宴吃畢,送了謝氏一家離去,檀道一踩著虛浮的步子回到住處,抱著被子打個滾,才閉上眼,忽覺身下硌得厲害,他一摸,觸手冰涼。檀道一微怔,是他的竹節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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