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願同塵與灰(四)(1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9000 字 4個月前

“陛下怎麼來這了?”皇後站在階前, 對皇帝微笑。

皇帝親眼看著元翼一個大活人, 刹那間就倒在了血泊中。那陣翻江攪海般的喧囂退去後,竟有種疲憊空虛的感覺。抬了抬手指,命侍從們退下,他陰沉著一張臉走到皇後麵前, 聲音晦澀,“元翼死了。”

“死了?”皇後錯愕。

“禦醫還在診治。”皇帝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不敢去想元翼之死可能會引起的紛亂, 也不願再回前殿親眼看著他咽氣。“朕要在這歇一歇。”他揉了揉額角, 抬腳走上台階。

王玄鶴無聲地退下了,檀道一仍跟在皇帝身側。皇帝瞧見人就煩, “道一,你去前殿守著, 武陵王有消息就來稟報。”

檀道一不動, 漆黑眉眼如同新雨洗濯過般,淩厲得醒目, “臣在這裡護駕, ”元翼生死未卜, 他竟然還很平靜, “萬一刺客闖入呢?”

“也好,你身手好。”皇帝往前邁了一步,正要進殿, 被皇後阻攔了, 皇帝皺眉, “皇後?”

“劉昭容不是也來了嗎?”皇後泰然自若,“陛下去昭容那裡歇息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皇帝難以置信,看著這位結發多年,素來豁達大度的妻子,“你還跟我說這個?”

皇後泠泠地笑了,“那妾應該等什麼時候說?陛下什麼時候見到妾,能夠和顏悅色的?”

皇帝這會沒心情應付皇後的拈酸吃醋,語氣略微溫和了些,說:“刺客這會還不知道躲在這寺裡哪一處,朕誰都不敢信,還是在你這裡安心些。”說著伸手就要推開微闔的殿門。

皇後腳下疾行,將皇帝擋在外頭,堅定地說:“陛下在這裡,妾更不安心。陛下還是去昭容那裡吧。”

“皇後!”皇帝猛然拔高了聲音。

“陛下。”皇後也冷冷地回應了一聲。

皇帝退回來,定定看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皇後,再環視四周,這殿前空蕩蕩的無人,唯有兩株木樨樹悄悄吐著嫩芽。皇後身後,是半掩的殿門,裡頭鴉雀無聲。堂堂皇後,竟然連服侍的婢女也不見一個。

“人呢?人都死到哪裡去了?”皇帝這才察覺不對勁,大吼一聲。

“陛下乾什麼?”

皇帝指著殿門,衝皇後冷笑一聲,“這殿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怎麼,刺客是你派來的,就為了給朕惹麻煩嗎?”

這話是冤枉皇後了,她本有些心虛,聞言猛然抬起頭來,斷然道:“妾還沒有這個膽子!”

“朕要進去看一看。”

“陛下要看什麼?”皇後頓時湧出眼淚,恨之入骨地盯著皇帝,“妾的殿裡,從來都是妾孑然一身!陛下從來不缺美人陪伴,前有柔然公主,後有劉昭容,出了宮,還有先帝的妃妾……”

皇帝雙眼頓時如殺人一般怒瞪起來,“住口!”

“妾還沒有說完!”皇後淚水洶湧,不肯住口,“陛下得意的時候,想不起妾,現在害怕了,心煩了,想起妾了?陛下不要再說什麼隻信妾的話,妾擔不起!能夠清清靜靜地在這寺廟裡度過餘生——哪怕是不做這個皇後,妾已心滿意足了!陛下的信任和倚重,妾不敢再奢望!”

皇後的尖聲控訴鬨得皇帝額角一陣陣發麻,他閉了閉眼,妥協道:“好,你不想看見我,那就一輩子不要見了!”轉身就要走。

檀道一眉心一蹙,心裡一橫,抬手“哐”一聲將殿門推開。滿院天光頓時湧入殿內,臥榻竹床,長案矮幾,儘收眼底。

“大膽!”皇後倉皇扶住殿門,心跳霎時都停了,餘光往殿內一掃,不見薛紈蹤影,她僵硬的脊背慢慢挺直了,傲然揚起下頜,皇後凜然地看向皇帝,“陛下看清了?妾這裡有沒有刺客?”

皇帝剛才隻是隨口一提,見皇後不依不饒,也被激起怒火,“進去搜!”

“仔仔細細地搜。”皇後厲聲叮囑檀道一,“要是搜不出來,我賜你死罪。”

皇後的虛張聲勢並沒有嚇到檀道一,他眸光冷凝,抬腳就進去了。

皇後心提到嗓子眼,聽著檀道一在裡麵輕而緩的腳步聲挪動,蒼白的臉上,添了些彷徨不安的可憐情致。皇帝當她還在為袁夫人和劉昭容等人傷心,語氣和緩了些,“你是皇後,朕的元妃,母儀天下,又何必和她們一般見識?”

皇後在廊簷下,漠然看著枝頭菀菀新綠,半晌,才說:“陛下禦極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什麼時候才冊封太子?”

皇帝聽到這話,就一陣反感,“你胡攪蠻纏的,就為這個?我才三十幾歲,你就盼著我死了嗎?”

“陛下說的這是什麼瘋話?”皇後反唇相譏,“珩兒十歲了,天資過人,又是陛下的嫡長子,冊封太子,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況且早立太子,以固國本,”皇後頓了頓,一字一句道:“也好讓大將軍放心。”

皇帝臉色驀地陰了一下,“才十歲,”他負起手往殿內走,“再等兩年吧。”

殿內靜,一根針掉地上也聽得見。檀道一手無寸鐵,素裳的下緣依次拂過桌腿、榻邊。自屏風後繞出來,烏革靴一挪,正對著繡帷低垂的床。

盯著繡帷良久,他慢慢抬手,忽然有一物往麵門激射而來,檀道一當是劍尖,側身避開,那副繡帷忽的一下狂卷起來,有人自窗口躍出,檀道一追出殿外,被驚動的侍衛們持兵刃蜂擁而至,凜冽的劍光在眼前一閃,那人已經刺傷兩名侍衛,往寺外飛掠而去。

“是什麼人?”皇帝驚魂未定地追問。

王玄鶴趕來請罪,“蒙了臉,沒看清。”他問檀道一,“你看清了?”

檀道一沒有兵刃,隻能圍觀,他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皇帝猛地轉過身來,一把揪住皇後衣襟,眼裡迸射怒火,他指著刺客逃走的方向,“那是什麼!”

皇後搖搖欲墜,臉上一點顏色也沒有。

王孚聞訊而來,堂堂大將軍,膝行到皇帝麵前,叩首道:“陛下,臣有罪,以致刺客潛藏在皇後殿內都沒有察覺,幸而陛下和皇後安然無恙,請陛下降罪!”

皇帝陰森森地盯著王孚,“你們父女……”他齒縫間擠出這一句,臉上抽搐著,把後半句咽了回去,慢慢放開皇後的衣襟,還細致地替她撣了撣胸前褶皺,皇帝臉上露出平靜的笑容,“幸好皇後沒事。”他威嚴的目光掠過殿前所有的侍衛,“去捉拿刺客,朕要活口。”

“是。”王孚捏把冷汗起身,即刻令王玄鶴率大半禁衛滿城去搜捕刺客。

檀道一也退出殿外,一轉身,他張開手心,那串被刺客佯做暗器的桃木念珠,上麵還沾了殷紅血跡,已經侵入桃木紋理。

他在行刺元翼的時候受了傷。

薛紈的傷在胸前,是被侍衛的長戟搠的。

在皇後那裡不敢解衣,剛才一番大打出手,血跡已經浸濕了衣襟。中氣潰散,腳步也越發遲滯了,追兵在後麵緊跟不舍,馬蹄聲臨近耳畔。他驟然刹住,一頭栽下河堤,緊緊貼在朱雀橋冰涼的橋洞上,聽見隆隆的腳步聲自橋上經過。

一**的追兵趕來,附近幾道巷口都被嚴防死守。到入夜時,仍有禁軍源源不斷地經過河堤,火把將河麵照得波光粼粼。薛紈半身浸在森寒入骨的河水裡,凍得渾身哆嗦,他解開上衣,低頭瞧了瞧。這一動,傷口更撕心裂肺地疼,咬牙忍了會,他扯開中衣,潦草地包紮了傷口,閉眼靠在橋洞上,慢慢調勻呼吸。